在安寧病房，剪指甲
「妳要一起來嗎？」癌症資源中心舉辦音樂輔療課程時，我在二樓遇見了孤獨的心華。
她點點頭，於是帶領她一起到地下二樓，與課堂學員們會合。
當我們隨著音樂揚起而投入時，一旁的她，聽著聽著，居然就睡著了。
課後，輕輕將她喚醒，她說：「好久沒有人陪我了，我喜歡音樂，好好聽，我也好久沒有這樣睡覺了……。」心華露出一個害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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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在安寧病房「剪指甲」，竟是這樣感動的事....
「如果妳喜歡，下星期可以再來喔！」
體重一路往下，令人怵目驚心
我們就這樣牽起了緣分，心華開始固定來上課，和癌症資源中心的黃護理師、音樂老師們，以及我，慢慢變得熟絡起來。
她喜歡在對話之後加上一句「感恩」，非常客氣的一位大姊，很純樸，也很簡單。看她一個人來去，不免心想：「為什麼她這麼孤單，總是一個人呢？」後來才知道，她在年輕時離了婚，背後肩負著崎嶇的故事，不忍多問。
那天看完血腫科門診，她站到體重計上，上頭顯示著「34」，多麼怵目驚心的數字，瘦弱的她，可說是自己一個人和轉移後的癌魔孤獨奮戰著。
她租了間靠近醫院的小房子，就近醫療，有一天，她邀請我到植物園看看她，坐在草地上享受著陽光洗禮，正好忙完工作的我，帶著夥伴蘇先生一起前往探望。
蘇先生的太太死於子宮頸癌，他總是說，如果當時太太能遇見像我這樣的志工，那就好了。
體貼的他，為了讓我們兩個女生有個獨立的談話空間，他獨自沿著小山坡撿回一些雞蛋花，送給今天的主角。
心華用著近乎沙啞的聲音說：「蘇先生，再去撿一朵紅色的吧……。」
初次見面的蘇先生也欣然同意，往另一頭走去。
於是，得到這份禮物的心華，先把黃雞蛋花圍成一圈，再放進紅花，對我說：「於廷，這個紅花就是妳，醒目、耀眼！」
我用手機記錄下這份美麗的成果，裡面只有她的雙腳和襪子入鏡，並沒有拍到她的臉，對於癌末姊妹來說，除非對方同意，否則我不輕易拍攝她們的面容。
中秋夜，陪伴讓心變圓
中秋節，蘇先生送了柚子跟月餅給心華。
她說好吃，也說了感恩，孤獨多年，終於有種團圓的感覺。
只是，她覺得身體每況愈下，於是決定入住安寧病房。
她想要詢問安寧病房的相關事情，當時的我，以為蘇先生的太太歿於安寧病房，心華就想要直接請教蘇先生。
我和蘇先生來到她租的小房間，她的弟弟、弟媳，還有妹妹都在場，蘇先生撥了柚子，極度不舒服的她，淺嚐了兩口即止，還是不忘說感恩。
這時，妹妹搶先發聲，堅持要她入住安養中心。
可是她心意已決，決定入住安寧病房。
當中她說道，擔心自己身後事會對子女造成負擔。
「如果真的到那一天，家人無法為妳處理的話，那麼至少會知道有一個方向可以讓妳安心……。」我引介「台灣國際同濟會中區太峰同濟會」予以協助。
一位朋友發心想要送尊玉觀音給癌友，我直覺想到心華，當我把觀音像轉交到她手上時，驚覺好冷的體溫，但熱燙的淚水早已從她的眼眶奪出，之後觀音就一直掛在床邊。
「祂會陪伴我的，感恩。」她雙眼微閉，細聲細語地禱告著。
這輩子，幫我剪指甲的男人
不久，心華如願入住安寧病房了。
我的工作夥伴蘇先生，似乎沒有辦法放下這段緣分，他說想去安寧病房看看她。
我們到達安寧病房的時候，心華正好洗完頭，還沒有吹乾。
站在床沿的蘇先生，突然看見她的指甲已經很長了，便開口跟我說：「需要我協助跟幫忙嗎？」
我覺得一陣為難，不知如何回應。於是站到床頭，先幫心華用吹風機吹乾頭髮，蘇先生則拿出自備的指甲剪，用眼神示意心華，獲得默許之後，彎腰為她整理了手部和腳部的指甲。
她，默默流著淚。
「蘇先生，你是這輩子第二個碰到我的男人！這輩子幫我剪指甲的男人，卻只有你，我們這麼不熟悉，你卻對我這麼好，真的感恩。」
站在床頭的我，早就哭花了臉，趕緊擦乾氾濫的眼淚，不忍心被心華發現。
我的感動在於，一位因為太太往生而不敢再觸碰醫院相關的男人，一位因為離婚而不再接觸其他男性的女人，就在這個病房裡，就在這張病床上，他們撫慰了彼此，也相互圓滿了失落的一角。
此時，我是一名局外人，只能負責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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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我還在……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心華，感動於她得到被愛的感覺，也感謝她讓我在她的生命中陪她一段。 心華有個願望，想要一雙兒女、護理師和我，一起去溪頭走走，但是直到最後，依然沒有機會實現。 她的家人安排了她的後事。 遠離病苦的她，相信再也不孤單，再也不痛了。 |
＊本文摘錄自《此生借過：人間癌關行走，陪伴姊妹們重生的志工路》作者：賴於廷 ，博思智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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