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當代的原住民族巫師，究竟做些什麼？
巫文化研究
看到「巫師」兩個字，你的腦海浮現什麼？中研院民族學研究所胡台麗特聘研究員、劉璧榛副研究員與其主持的「當代情境中的巫師與儀式展演」研究群，從臺灣原住民族出發到世界各地，透過田野調查、儀式的參與及觀察、禱詞的口述翻譯、物的考證等方法，由不同的角度解析不同區域的巫文化，盼讓更多人理解當代巫師的意涵、精神及其所面臨的難題。
當今巫師不只是族人的心靈寄託，更背負文化傳承的壓力。本文以「排灣族古樓唱經」與「噶瑪蘭族kisaiz成巫儀式」為例，探討當代的巫師究竟在做些什麼。
排灣族古樓唱經：提醒族人不變的文化價值
受到現代化與經濟衝擊，臺灣許多原住民已離開部落，前往都市尋求發展。然而，即使經歷社會變遷，巫文化仍然保存神祖靈想傳承給後代的精神。例如排灣族古樓村即有女巫師執行儀式中的唱經（marada），神祖靈會在唱經中附身女巫，透過女巫的口，唱出神祖靈的旨意與教誨。
排灣族古樓村正在進行唱經儀式，當女巫開始唱經，她們便踏上與神祖靈相會的路。
圖片來源│胡台麗提供
排灣族的巫師皆為女性，稱為「puringau」或「marada」，在各類祭典儀式中扮演重要角色。唱經時，女巫手上會拿著桑葉，一邊搖動桑葉，一邊唱經，桑葉裡還會放豬肉條，面前也擺著削了一些豬骨的祭葉祭品。祭葉祭品和生豬祭品的中間有個巫師箱袋，裡面有巫珠、小刀和豬骨。在最隆重的唱經儀式中，會殺豬並排列肉塊來象徵一整頭豬；肉塊皆挑選豬體右側上方的部位，因為族人認為這是比較好的部位。以豐盛的豬為祭品，是希望換取神祖靈的福庇。
左方是巫師箱袋。唱經儀式中，當各段落的神祖靈現身時，女巫會用小刀沾點水杯裡的水祭獻。
攝影│張語辰
古樓的唱經（rada）文本非常嚴謹，整體架構是固定的，所有要成巫的女子都必須把這一套唱經背起來。過去未曾有人花費精神去研究唱經的內容和含意，現在透過胡台麗與研究助理柯惠譯協力向女巫師一句句請教，並花十幾年時間翻譯，我們得以釐清唱經的意思與脈絡，甚至可以從中抓出排灣文化的特質，例如「神祖靈」的概念。
排灣族女巫唱經時，處於「入神」狀態，神祖靈會附身於女巫，透過唱經傳達旨意。入神的女巫師應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卻能唱出一整套超長的經語，有時甚至需唱一、兩個小時。對此，女巫師表示，「不是我，而是神祖靈在唱。」
唱經各段落的開頭，是各個神祖靈以第一人稱現身。其中最特別的是，「家」和「村」都是人格化的神祖靈，而非只是建材構成的無生命房子，或表示地域範圍的村子。
排灣族的神祖靈中，有不同領域的創造者，所有祭典儀式皆是為了祈求這些創造者給族人福氣。世間的人只能不斷呼求，殺豬獻上最好的貢品，以求得神祖靈垂顧自己的「可能」。創造者要怎麼決定你，都是創造者的決定，充滿由上而下的支配性與規範性。例如，在「元老唱經」的各節中，元老們告誡世人「不要運用強力、濫用靈力」，亦即不要自以為很有力量而勉強行事：
「當你們在圍籬外（外村）惹禍犯錯、遭受驚奇窺探時，我們（元老）會不知要如何處理，讓你們脫困。」──排灣族古樓唱經，第三章「元老唱經」。
噶瑪蘭族kisaiz成巫儀式：重建部落的自信心與向心力
「kisaiz」是噶瑪蘭族的成巫儀式，受到臺灣戰後經濟生產蕭條及族人改信基督宗教的影響，於一九六○年代晚期已漸漸消逝。在一九八七年解嚴前後，族人為了讓臺灣大眾認識噶瑪蘭族的存在，展現其文化的獨特性，開始推動族群正名運動，kisaiz突然改以戲劇展演的形式復出，並搬上各種場合。
過去要舉行kisaiz並不容易，因為每舉辦一次kisaiz，部落就要耗費相當多的米食，還要摘野菜、打獵，是一件很盛大、很花錢且要捲入眾多人力的事。日本殖民時期要控制物資與人力用來作戰，所以kisaiz被嚴厲禁止，噶瑪蘭女巫（mtiu）都不敢明示自己的身分，怕因聚眾與消費食物（聚餐）而被警察懲罰。
接著，對一九五○年代戰後時期的族人而言，要辦kisaiz在經濟上也相當吃緊。加上花蓮新社部落中的天主教會認為其為「泛靈信仰」，和基督一神信仰彼此衝突，族人不再讓家中的女孩舉行kisaiz成巫，也不再公開參加每年女巫集體進行的「pakelabi」治病儀式，甚至儀式所需的蘆竹葉（baRden）也被教友故意拔除，讓女巫們無法順利舉行儀式。
現今kisaiz已成為噶瑪蘭族對外展示的文化資產，出現在國家劇院或各地文化中心、節慶活動等舞臺演出。女巫在屋頂上跳舞、呼喊女神是最獨特的展演。
圖片來源│劉璧榛提供
直到一九八七年臺灣解嚴，政治氣氛轉變，加上資訊網路發達、偏遠地方公路開通等影響，噶瑪蘭族人認知到自己在大社會場域中，必須要有發聲的位置，不能再夾雜於阿美族或漢人之間的認同。
若要爭取噶瑪蘭族成為被政府認定的一個族，就要有證據證明有不一樣的語言、文化和儀式。這使得噶瑪蘭人開始思考，自己的文化和其他族有什麼不一樣。其中，kisaiz就是最獨特的代表文化。尤其是新巫必須到屋頂上跳舞、呼喊創始女神，象徵連結天、家及部落母系傳承的概念，是其他臺灣原住民族所沒有的。
為此，少壯的噶瑪蘭人開始重新學習如何舉行kisaiz，也向部落資深的女巫尋求協助傳承歌舞，因為只有女巫還會傳統祭儀文化。現在kisaiz從傳統的成巫儀式，轉變為展演給大眾看的文化劇，部落中的教友、女巫及社會大眾又有了重新溝通、交流、凝聚向心力的場域，也從此給文化傳承一個新的契機跟舞臺。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研之有物：穿越古今！中研院的25堂人文公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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