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說作文要破題，單純談「一例一休」這個政策的話，長期來看我覺得是好的、是該做的，砍七天假我也認為是合適的；但是做了一件該做的事，也不代表你就會贏；會不會三輸，我就在後面的分析裡，慢慢地說明它。
1. 太多的人，對於「政府干預市場」有錯誤的期待
白話來說，一例一休「本來就 沒那麼好」，就好像「最低薪資」一樣，台灣大部份的受薪者都不是領最低薪資，但是大家對於「最低薪資調整」都還是會寄予過度的期待。
我高三推甄上之後，在麥當勞打過工，當時的時薪是72元，我讀大學的時候，也就是陳水扁執政時期，推動了「時薪95」，後來改成98，陳、馬兩位執政的十六年中調到了現在的130…… 但是我們受薪者的平均薪資又成長多少呢？兩者為何悖離呢？
「最低薪資調整，為何平均薪資沒有調？」如果這是邏輯問題，那很簡單，因為「最低 ≠ 平均」；但如果它在政策研討時被提出來，那你會聽到的回覆應該是：「因為政府沒有打算、也沒辦法代替市場決定所有勞務的價格。政府調整最低薪資，是為了保障社會底層的基礎生活水平」
那麼，同樣的道理，如今政府制定「週休二日」也罷、「一例一休」也罷，為的主要還是「勞工的健康」，也就是不要連續上班超過六天。
(圖片取自維基百科)
政府無意、也無法、也不該逼業者「變相加薪」 (薪水、待遇全都不准動，但工時縮短)， 但「某種程度」上一例一休是會帶來這樣的「效果」，或者說這樣的「假象」。這是因為「既有的勞動契約，已經由立約的勞資雙方同意、產生了法律效力」，所以凡是在契約中約定好、僱主當初用來讓勞方同意立約的「酬勞」在契約終止前都得照給，不能因為修法而違背契約。
然而，新訂立的勞動契約，僱主可就不一定要照舊了，這也是為什麼，有人會擔心薪資因此停滯。至於非屬「酬勞」的、沒明文載於契約上的「福利」呢？ 僱主當然就會縮減，這是合法的 ─ 我要重申這件事，我不是支持僱主減少福利，但勞務的市場價格，本來就不是、也無法單靠政策來決定；政府本來就「沒有」要逼業者變相加薪。
所以僱主這些被大眾視為「鑽漏洞」的行為，其實是法律上可容許的彈性，那在勞動部的眼裡，其實不失為是政策「緩衝」的一環。
依法、依理來說，縮減福利的僱主都不算「鑽漏洞」，福利本來就是多給的，就像紅包一樣，你應該因為今年的紅包縮水了，就怨怪誰嗎？真的要說僱主鑽了漏洞，那也是他在和你簽契約的時候，某些福利沒有明文寫上去、讓它變成交易時談好的「酬勞」，那時就鑽了。
呃…… 只能說以後大家簽勞動契約時，可以開口說「你剛才承諾的那些，請你明文寫上去」，但話又說回來，不爭取自己的待遇，不也是求職者藉此希望對方「趕快僱用我」，而想給僱主一點彈性的空間嗎？
當然我知道，勞工在議價時是弱勢，「如何改善社會新鮮人求職時的議價弱勢」這個最後再來談；在此先為本段小結一下，我想要強調的是「政府是『默許』業者縮減福利的」。
我不是說官商勾結什麼的，而是「一例一休」本來就不是政府強制要業者「變相加薪」；政府要做的是「保障勞工健康」，在健康被確保之後，白話來說「勞工的一天『值多少價』還是勞工和僱主去談的」。
所以我這一小段，一開頭就說「許多人有錯誤期待」，因為「福利被砍」的失去感、因為「奮力爭取到了好東西」的想像幻滅，從而不滿那些縮減福利的業者，也不滿在一旁坐視的政府單位。
如果你以為我要說「所以是民眾不該抱怨」，那我一定要否認一下，我很清楚千錯萬錯都不會是民眾的錯…… 怪政府宣導不力嘍。事實上，政府是要負一部份責任，也就是既然我說「一例一休沒那麼好」，那政府當初就應該老實地讓勞工知道，「這個修法啊，其實也沒那麼好啦！到時候福利是會縮減的，也許物價也會調整一下的」。
但，「政府就是矯情」，他只有在面對企業主的時候會說「一例一休衝擊沒有那麼大」，卻不會對勞工說明「衝擊沒那麼大，代表對勞工來說也沒那麼好」。
(圖片取自維基百科)
2. 受政治因素影響，政策上路太倉促、民間反應不及而翻桌
比如說「超商週末關店」一事其實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 我不是說這「只是」店家把事情鬧大，也許他們真的班表排不過來，但時間一長，這個問題一定可以解決。甚至我推斷「加班費的人事成本增加」其實影響也會很小。
大家想想，便利超商本來就有請工讀生、本來就會讓工讀生去別家店支援；如果新制上路後，能讓他們有半年、三個月的「暫不開罰」的準備期，調整一下排班、計薪作帳的SOP，又怎麼會無法因應？
甚至不需要加班，就甲員工去乙店「計時」(part time)、乙員工去甲店「計時」就好啦；如果店長不趁機佔員工便宜，他們可以給「假計時，真加班」的員工「熟工價」，讓他們依正職的薪資來領錢，問題就解決了。所以，目前有許多爭議，是起因於「上路倉促」。
而上路之所以倉促…… 這是政府的錯，或者我說明確一點，是蔡總統的責任，她不想自己再被抗議下去，想要「清理戰場、長痛不如短痛」，這是她的選擇，她要負責。
如果說，去年底通過法案、展開宣導、蒐集各業者疑難、給予建議和緩衝，許多問題都不會浮現；但，這麼一來就給了法案的反對者「還可以再拼一下，說不定政府會縮回去」的想像空間。也同時讓執政者得再被抗爭半年 ─ 不論是勞方、還是資方的抗議 ─ 民調在這段期間就很難止跌回升嘛……
結果，眾所周知，蔡總統在她名為「 執政決策協調會議 」的「餐敘」上拍版了要通過此案、然後去年底立法院就配合衝了、元旦就宣佈實施了。
不論這個「快刀斬亂麻」的決定在政治上是否「政確」，但它的確成為「一例一休」這個政策的問題根源之一，是蔡決定要將快刀斬下去的，她和她的行政團隊當然要為此負責。
也許熬過了這幾個月，問題就會縮小，也許會有新的問題…… 總之，上路就上路了吧，我覺得也不用退縮了。但我就是希望政府能對民眾坦白一例一休「沒那麼好，也沒那麼恐怖」、「上路是太倉促了，但也有相關的考量」；話不要光挑好聽的講、不要擺弄虛文。
不過，我不期待啦！其實新版勞基法，和去年初國民黨還執政時提出的修法版本相去本來就不大，但民進黨連「對啦！其實和馬政府的版本差不多」這點都咬牙不認 ─ 台灣就是這樣，政治因素的干擾太強了。
當然我不在其位，不瞭解當「反對者排山倒海攻擊你」的時候，內心的壓力、恐懼，和自我保護的本能會有多強... 我這麼說不是要為蔡總統開脫啦！因為馬英九也是這樣被「排山倒海」的……
然而，我還是覺得政府應該「對人民坦白」，台灣的政治該試著跨出這一步；或者說，跨得出這一步，我們就一定能把這個國家經營到讓自己感到驕傲。
(圖片取自維基百科)
3. 的確有人在「藉機漲價」
我說的是「藉機漲價」，不是「藉機哄抬物價」，他們漲價是否正當，那由公平會去查；也不排除業者「本來其他的成本就上漲了，之前一直忍著，現在忍不住了，就『藉此機會』反映一下成本」。
這就像「油電雙漲」和「牛奶漲價」的時候一樣，我不鼓勵武斷地去說漲價應不應該；但「一例一休」的確提供了業者一個漲價的「契機」，而且，就算沒有這個契機，未來他們也未必不會找別的機會漲，所以帳也不該全算在這次修法的頭上。
對於業者漲價，我認為政府去查清楚是應該的，但切忌不要為了討好民眾，就急著要砍業者；像2011年牛奶漲價的時候，超商咖啡相繼調漲，公平會以競業聯合開罰，結果高等行政法院判公平會敗訴，理由是「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聯合」。
那，公平會的這刀砍錯了？ 還是「的確該罰，只是證據不足而已」呢？
時至今日，我們可以回過頭來看現在的外帶咖啡市場，四大超商、麥當勞、85度C、其他加盟業者只增無減，可以說戰火更熾，連頂好、全聯、燦坤都加入了…… 價格有掉下來嗎？他們全串通了嗎？ (連新加入的也串通進去？)
單就咖啡漲價這件事，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認為公平會是砍錯了，而這個「錯」有兩種，一種是「漲價的確沒有串通」；另一種是「就算當時漲價有潛在的默契，因為市場仍然是自由競爭的，業者之後為了擊倒對手，就算牌面價格不降，也會用「打折」、「提高品質」的方式在廝殺中求生存。
如果是晶圓業、面板業那種進入門檻高的，容易被寡占，那或許更值得嚴格取締聯合漲價；但如果是民生商品，基本上自由競爭的態勢不破，就不該擴大解釋手上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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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政府能做什麼？
政府當然不是沒責任、沒事做，在業者漲價的同時，除了依法、確實去查是否有競業聯合外，政府應該去確定這些「打著『因應一例一休』旗幟漲價」的業者，都真的有落實新制的勞基法。
我不是叫政府「打出頭鳥」、教訓那些漲價的業者；而是企業本來就該去配合新制，那現在既然有業者提出了因應方案(漲價)，政府應該一面讚揚他「快速因應」、一面去查核他是否真有落實新制，這樣就可以拉出來作楷模嘛……
4. 三輸？再看看啦！
排除上面所說，企業一時因應不及而關門休息的情況；凡是能以「工讀生」補足人力後仍有賺頭的生意，應該仍會有人繼續做。
如果一份工作非得正職來做，那企業還是得補正職，如果真的缺人，那就得調漲薪資去搶人。假使有企業弱到「這樣就倒了」，那… 就讓他倒吧！我不是說資方萬惡，而是有些人「比起當老闆，更適合當個好員工」嘛。 只要那個商機還在，就會有別人頂上。
但上述的說法僅限於內需產業，如果是外銷業者倒了，那也許「頂上」的就會是中國、韓國的企業；另外，如果因此企業選擇「自動化」，那我反而認為是好事一件。總之，結果是好是壞，還很難說啦……
那麼，在勞工取得假期後，「有閒缺錢」的勞工會和企業一起「因應一例一休」而兼職工讀，這樣薪水可能比原本少；有的老闆會開始習慣付加班費，有的老闆會違法、賭你抓不到…… 這也是利弊皆有，就再觀察吧。
像前面說的，簡單來說，新法「真的」對勞工有多大好處 = 讓企業增加多少成本 = 漲價的可能性與幅度有多大。
我覺得有可能漲價，但肇因於這次修法的部份，我相信央行、中經院所做的的評估，影響應該有限。
其實如果「調高薪資導致內需產業漲價」我覺得是好事，即便薪資漲幅被抵消，內需產業的「市值」卻會因此變大，會讓內需的產品更「精緻」，對外國人而言也就更有吸引力、競爭力。
就好像我們去到日本，會覺得日本百貨公司的服務好，或是看現在中韓娛業產業砸錢不手軟，這都是內需市場變大帶來的正面效應。然而一例一休畢竟不是「調高薪資」，「企業缺工」和「勞工想賺更多」之間，還需要政府媒合；也須要關注「部份工時者」的勞保等權益。所以，如果後面的配套沒跟上，也不是沒有「三輸」的可能…… 所以還是，再觀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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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真的有「更重要的事」
既然十幾年前政府就決定了「週休二日」，那我相信在勞安、公衛上是有其正當性的；不過，如果你問我「不要推動一例一休」好不好？我也會說好，如同上面說的，我認為這個政策對勞工「待遇」的影響並不大。
我過去一直主張，政府可以「凍漲基本工資三年，換取健全的勞檢、環檢機制 (含抽查、檢舉與輔導)」。
我開頭有提到，我去台南讀成大的時候，正好是時薪95推動的時候。但天曉得、地曉得，台南人也都曉得，一直到我離開成大時，台南小吃店的工讀行情還是只有80；甚至到了這兩天，還有台南人抱怨他老闆只給60塊時薪的 (這個真的太超過了)。
漲到130、再漲、再規定加班給三倍薪，有用嗎？ 不天龍嗎？
(圖片取自flickr)
除了產業轉型、升級，徹底地改變勞動需求的量與價；這好幾年來，我都認為當務之急早已不再是在法規的「再加碼」，而是「落實」。因為過度的「加碼」，結果難以推動，政府部門後來可能反而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解決民怨，以及來自商界的政治壓力，其結果真的是得不償失。
更何況，外銷業者通常規模較大、易成為標靶，而內需都是小商家，當法律趨嚴的時候，外銷業者首當其衝，反而是內需店家以弱勢自居、默默違法 ─ 這已經不叫鑽漏洞了，就是違法，只是沒抓而已。
台灣人「賺別人的錢」的外銷競爭力日漸衰弱，而內需產業卻依然不振 (從業人員增加、但佔GDP減少，當然薪資就停滯)，這都是「重修法，輕落實」的後遺症。當然會有人認為「先讓法律到位，才能去落實它」，但這幾年下來，尤其在中南部，事實就不是這樣；不只是最低新資、加班的部份，包括外勞、勞安等規範都沒有充份落實。
我傾向建立一個專門「檢查」的機構，像一個人力派遣公司那樣，專門訓練、派遺「檢查人員」；人員在各地分駐，由系統隨機指派，偶爾支援勞動部，幫忙去查鄰近縣市的勞動法規、偶爾查查環保規範 ─ 我覺得，這值得用一些法案去跟商界交換。
不過我還是要說「一例一休」這個修法是該做的，一方面是它落實了「週休二日」這個名目、健全了制度，也額外考量了勞動者的健康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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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關於「新鮮人求職時議價能力過低」
勞資關係的「不平等感」很多是來自於勞僱交易時勞方的「議價弱勢」。資方會覺得這並非「不公平交易」，因為是勞方願意拿某些條件換取合約的；但勞方的支持者，會強調雙方議價時「資訊不對稱」，造成議約的不公平。
台灣很多求職者畢業就急著先簽下第一份面試通過的工作，比方說接受「責任制」以換取移除「求職的時間壓力」。 這樣不只對求職者本人不利，不能適才適用，對企業競爭力也有損害。
我建議，政府可以設立覓職基金，從小隨學費徵收，畢業後六個月內給你1~2萬供吃穿。而在這段時間裡，給你大量的產業、職場資訊，讓你可以去問人、去參加講座、去旁觀實習；這樣大家不急著找到工作，求職時「氣勢」轉強一點 ─ 根據國內外研究，有領六個月失業補助的失業者，比起急著找到下一份工作就去做的人，再就業後的薪資有顯著增加。
六個月內每月一萬，如果跟著學費收，從國小到大學共32學期，一學期才多1700左右(這還不計基金孳息)；如果由勞委會收，像勞退基金一樣，設計成由父母幫孩子出、再讓企業幫忙出這筆，還可以是強制的，反正算起來一個月才三百，下次要調基本工資的時候凍漲抵掉，就可以全面上路了。
如果給付額度拉高到兩萬的話，一個月要六百，但企業應該還是可以接受吧？畢竟再高層的也有孩子啊…… 這樣比修法禁止責任制有道理多了、也可行多了。
總之，在我看來，要改善勞動待遇，應該還是從改善勞工在勞僱市場上議價的弱勢著手；比如更有效的技職教育和在職教育，或是上述的就業緩衝機制。也可以用「就業者導向」重新考慮招商政策，設計促產獎勵時，把受僱人數、平均與最低薪資納入為乘數計算可得之補助或抵減 ─ 願意給予求職者承諾的業者可以得到更多的投資獎勵，但同時也有違約時的罰則。這都是可以考慮的方向。
我建議把上述的基金稱為「覓職基金」而非「求職基金」；因為我希望這個基金能形成一種社會風氣，讓畢業生慢慢「覓」得自己喜歡、適合的職業，站在平等的議價地位上去洽談工作；而非急著要「求」企業聘僱自己，因而落入議價弱勢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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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個月前，蔡總統其實有提出過「獎勵畢業後出國一年」的政策構想，但整體來說我不支持這個構想。
一是目的雜亂。你到底是要學生去「見世面」，還是「探索職志」；那這筆錢被申請走「由你玩一年」後，政府連想要的成效是什麼都不知道，如何檢討？
二是公平性有疑慮。如果採「遞計劃書申請」的模式，那就像招商獎勵、影視補助一樣，拿越多錢出來的，計劃一定是越宏大、越值得給他一點補貼；那到時候是要給貧苦的，還是給計劃宏大的？
三是財源不明確。這就不用多說了。
總之我覺得這是一個想學 gap year 的政策啦，但人家 gap year 是長年文化形塑出來的，而且歐洲多國中，有 gap year 的國家其就業情況也不一定特別好。
說到底，我覺得給點經濟支援 (包括社會文化認同)，讓「畢業生不急著找工作」是需要的；但出國就不必了……
以上，把我想講的都講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有看到底，給你鼓鼓掌。
(首圖取自pixab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