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016年)3月，日本出現罕見女高中生集體控告日本政府與兩家製造HPV疫苗（人類乳突病毒疫苗、俗稱「子宮頸癌」疫苗）藥廠。12名17至21歲女學生代表「受害者聯絡會」召開記者會指控，接種疫苗後出現包括全身劇痛住院、視力退化、甚至肌肉無力、甚至意識模糊等，「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日本已改變政策，由公費接種轉為「不鼓勵」。
在台灣，衛福部國民健康署針對偏遠離島及經濟弱勢等特定族群提供公費疫苗注射外，金門縣、嘉義縣巿、新竹縣巿、桃園巿、新北巿、台中巿等8縣市自行補助國中少女接種，並一直成為縣市首長宣揚的「政績」。但疫苗上巿10年、接種逾百萬劑，衛福部疫苗監測資料庫仍未建置，《民報》取得一份由衛福部提供給立法院的文件，讓國內施打HPV疫苗不良反應狀況首度曝光。
子宮頸癌是繼肝癌之後，第二個可藉由疫苗接種減少罹癌率的癌症，這兩類癌症分別與B型肝炎與HPV病毒感染關聯性強，接種疫苗產生對病毒的抗體、進而阻斷癌變的進展。
台灣分別於2006年、2008年先後核准默沙東藥廠的「嘉喜」四價疫苗、葛蘭素史克藥廠的「保蓓」(Cervarix) 「二價疫苗」，最新的「九價疫苗」、「嘉喜9」也在本月上巿。然而，HPV疫苗上巿10年爭議不斷，更令國人憂心的是，至今台灣本土資料仍不夠完整及透明，消費者、婦女團體及民間社團疑慮仍大。
台灣狀況
嚴重不良反應通報首曝光
23人住院、1人永久傷殘
世界各國都出現許多疑因接種HPV疫苗後的嚴重副作用個案，儘管最後醫療判定皆難找到相關性，但在台灣真的沒有嗎？
《民報》取得一份在日本女學生集體出面控告政府和藥廠、引起全球關注後，衛生福利部提供給立法院的台灣HPV疫苗的不良反應通報資料，也是國內HPV疫苗接種後出現的狀況首度曝光。
衛福利提供的資料顯示，四價的「嘉喜」2006年至2016年4月，共有36件不良反應及23件嚴重不良反應通報，其中1人永久殘廢、15人住院。二價的「保蓓」2008年至2016年4月，共有66件不良反應及14件嚴重不良反應、其中8人住院。但國內疫苗審議專家分析也認為，「無法證實和疫苗相關。」
台灣自費接種已達114萬劑、各縣巿公費則約10多萬劑，衛福部國健署自行補助約1萬6千人、4萬8千劑。國民健康署癌症防治組組長吳建遠表示，就國健署自行補助的個案中，通報副作用105人，都是輕微副作用，例如注射部位疼痛和紅腫、頭暈等症狀。
事實上，消基會早在2013年就發出警告，要求國內應嚴密監控HPV疫苗出現嚴重副作用的狀況。該會去年(2015年)公布的資料顯示，日本2012年12月底推動公費施打政策，人數達829萬人次，完成接種人數約342萬人。3個月後，投訴發生副作用者達1,926人，情況嚴重者101人、包括1名死亡個案。
英國投訴案例為1,340例，嚴重副作用還有攣抽搐、癲癇、臉部神經麻痺、半身癱瘓、視力模糊等。據美國疾病管制防治局(CDC)統計，共接獲約8,000件的不良反應通報及18起死亡案件通報，其中10起死亡初步排除與疫苗有直接相關，另有8件尚未證實。有2名青少女發生多發性神經炎（Guillain-Barré syndrome）及胰臟炎的副作用，向政府申請疫苗救濟，成為美國首件申請救濟案。
消基會不斷要求衛福部應儘速採取如日本政府的決議，全面進行調查，深入瞭解注射疫苗後的可能風險；依調查結果，進行完整的善後措施。且應要求業者於包裝上註明：「疫苗可能引起休克，因而釀成意外和創傷」等的適切警語；施打前應給消費者說明書與簽訂施打的同意書，並於其中註明風險的發生與有效防護的機率，讓消費者能在充分了解利、弊資訊後，再自行決定是否施打。
衛福部提供給立法院的公文中，首度載明兩家藥廠通報的HPV施打不良反應件數及狀況。
質疑一
公費接種效益不對等
打了疫苗仍要做抹片
長年關注HPV疫苗的女人連線常務理事黃淑英指出，當年中央在諸多反對聲浪之下，未實施國中少女全面施打政策，改為補助特定族群施打，藥廠轉而採取「地方包圍中央」的政策成功，因此現在有多個縣市都在執行，未執行的縣市裡頭，也有民意代表在「疾呼」要補助施打。
「並不是要叫大家不要去打。」黃淑英說，但要提醒中央及地方政府「資源優先分配」的問題，HPV疫苗並不便宜，一個人接種完全約要萬元的費用，中央和地方政府撥補預算提供免費接種，花大錢值得嗎？有必要嗎？有緊迫性嗎？有效益評估嗎？
黃淑英說，子宮頸癌的預防，不論是透過戴保險套、子宮頸抹片篩檢等方式都可以預防，戴保險套還可以預防其它性病，而且費用低廉，為什麼非得要花大錢去接種疫苗？
民間監督健保聯盟發言人滕西華也質疑，HPV疫苗價格貴，打得起疫苗的人本身需要有經濟基礎，但事實上，「打了疫苗仍得接受子宮頸癌抹片檢查，顯示子宮頸抹片比子宮頸癌有效益」，中央或地方縣市政府施行公費補助政策，拿納稅人的錢去採購如此貴的疫苗，是否有資源分配不智的問題？「為何不補助65歲以上老人接種肺炎鏈球菌疫苗？為何不補助許多家長吃不消的多款幼童自費疫苗呢？考量是什麼？」
質疑二
同意書沒有副作用欄
不良通報機制有漏洞
黃淑英指出，何況HPV保護力並非終身，青少女成年之後可能還要補行接種，而且預防效果也非並百分之百，因為HPV的型別太多種，疫苗型別無法全部涵蓋，所以未來仍要接受子宮頸抹片檢查。從各面向去看都令人疑慮接種的效益究竟有多少？是不是最大的獲利者是藥廠？
她也抨擊國健署針對子宮頸癌疫苗的本土資料建立不完整，未來能否針對接種者進行健保資料勾稽、進行公共衛生的大規模研究，都令人懷疑。若是沒有建立良善的追蹤機制，花這麼多經費，也只是把錢送給藥廠、送給外國人，沒有效益。過去婦團曾經追蹤子宮頸癌疫苗接種同意書，「結果發現部分同意書根本沒有副作用的欄位，不只接種者安全沒保障，也讓人起疑回報機制不完善。」
黃淑英呼籲，若是國健署和地方縣市要續推免費接種的政策，那麼就要建置完整資料庫，並要在接種同意書上清楚載明有副作用的可能，讓青少女及其父母清楚明白，並要在接種前完整衛教，告訴接種者未來仍需做子宮頸抹片，因為仍有子宮頸癌前病變的可能，不要便宜行事、反而會讓接種者誤以為只接注射疫苗就萬無一失，反害健康。
國內有8縣市提撥預算供國中女學生免費施打HPV疫苗。圖／黃筱珮翻攝
質疑三
政府資訊不夠清楚
民眾未被充分告知
藥廠與醫界會廣推這個疫苗可以理解，但滕西華問：「衛福部，你的立場在哪裡？」美國從HPV疫苗上市即有國家諮詢專線，民眾打電話可詢問疫苗效能或其它可選擇的防治方式，由數據去讓民眾選擇，清楚告知副作用是什麼。疫苗、藥物有副作用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很平常，沒必要營造絕對安全的形象。同時也要讓民眾知道，即便打了疫苗還是要做抹片，並非一勞永逸。但衛福部相關的資訊是缺乏的。
滕西華指出，身為監督團體，她不是反對疫苗，有助於健康防治都贊成，但現在HPV疫苗資訊混亂，衛福部應介入，要中性描述這件事，像日本出現嚴重副作用案例，國內顯然不重視，國家也未主動揭露這個資訊，應有政府的聲音出來，清楚告知目前政府掌握到的疫苗資訊是什麼，讓國民在清楚被告知的情況下，自己決定要或不要。
醫師看法
科學實證未有相關性
納入國家政策功效佳
台大醫院婦產部主治醫師鄭文芳指出，許多國家的大規模施打經驗已經證實，以國家力量全面性為女性施打HPV疫苗，可降低HPV造成的尖狀濕疣和子宮頸中重度癌前病變以及子宮頸癌。
目前包括英國、蘇格蘭、澳洲、馬來西亞、紐西蘭和日本等國都以政府力量介入，推動大規模施打，只有日本被報導經常爆出嚴重副作用，但計算起來，接種疫苗的嚴重不良反應（住院、死亡等）約10萬分之1、一般不良反應（諸如皮膚起疹、發燒、頭痛等）大概千分之1。嚴格來說，日本嚴重副作用的比例未逾10萬分之1，在平均值以下，可能是個案被放大報導的緣故。
林口長庚醫院婦癌科主治醫師周宏學指出，WHO（世界衛生組織）也很重視日本的副作用案例，組成調查小組，調查結果認為這些案例與HPV無直接相關，因此建議仍要施打HPV疫苗。站在一個醫師的立場，如果有更好的防治方法，「有什麼理由不用呢？」
另類解析
少女易集體歇斯底里
流感擴大接種要提防
台大兒童醫院小兒部醫師、台灣疫苗推動協會理事長李秉穎指出，有關日本部分接種者有慢性疼痛及其它症狀，引發日本政府暫停主動推薦該疫苗的情形，WHO的安全聲明指出，經由調查顯示這些症狀與HPV疫苗無關。GATVS（全球疫苗安全諮詢委員會）認為，若政策決定者是依微弱證據而做出改變疫苗接種的決定，會讓安全有效疫苗無法被使用，最後可能導致真正的傷害。
李秉穎曾私下問過日本醫師，日醫覺得該國案例是「心因性疾病」，即可能是一種「集體歇斯底里」反應，青少女打針多半有這情況，尤其在學校集體接種，打後以歇斯底里反應去發洩恐懼，這種多半是幾個月就可恢復，但日本政府不採信專家的言論，宣布暫不鼓勵施打HPV疫苗，日本醫師私下抱怨：「決定疫苗政策的成員並沒有醫師，不認同厚生省做出決議。」
李秉穎指出，HPV疫苗因為施打族群是青少女，剛好在「少年維特的煩惱」階段，情緒最複雜，這個族群特別容易暈針，尤其在校園內排隊施打，更易引發恐懼心理，因此爭議又起。
他已向疾管署警告，今年國高中也要加入流感疫苗公費接種，很可能也會出現較多接種後暈針、自覺手腳不能動的案例，要有所防範。「要分散施打可能比較不會有這種情況，但這樣就不易控制接種人數，實是兩難。」
官方態度
已著手建置資料庫
長期評估疫苗效疫
吳建遠指出，國健署自2011年開始推動公費疫苗接動HPV疫苗公費施打，因為預算有限，根據WHO建議，先針對未來參與子宮頸抹片不便的族群提供免費接種，範圍包括原住民地區、離島地區國一女生；以及低收入與中低收入戶的國一至國三女學生。另有8縣市政府，則由縣市自提經費補助國中學生施打。
即便公費提供注射的政策受到抨擊，但吳建遠表示，WHO、歐盟和美國CDC都認為HPV疫苗安全有效，有足夠證據力可以支持，目前全球已50多個國家實施全面施打政策，可算是國際潮流。至於台灣未來會不會全面施打？她則態度保留說：「要看政策和經費。」
吳建遠也說，國健署已陸續建置子宮頸癌疫苗接種的資料庫，也有把各縣市的資料都收進來，未來一定可以運用在疫苗效果評估，但需要一段時間，而且公費接種才實施5、6年，還有待更長時間的追蹤才看得出效益。
台灣HPV疫苗免費施打縣巿
製表／黃筱珮
系列報導：
HPV疫苗解碼／新疫苗登台，「嘉喜９」更強、更貴，副作用也可能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