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圖】國家隊的迷思
民報
2016-03-11 00:00
蔡英文總統拜訪產業,聽取四大建議,其中,對引進外籍人才極為重要的所得稅制問題僅表示會研究,而以「抗紅潮」為藉口,要國家集中資本成立「國家隊」投資基金的建議,則馬上以「類主權基金」回應,財金文化董事長謝金河對此提出諸多質疑,指出一旦有類似基金,有心人士透過關說脅迫操盤人員買進不良的標的,將形成掏空國家資產的共犯結構,如何找到剛正不阿的操盤者是很大挑戰。
與謝金河相反的,有許多意見卻力表深深期待,一些業績與前景不佳,難以在資本市場取得資金的產業界期待有免費午餐資金進入,對此躍躍欲試;而國家一旦有了新的基金,許多沒做過半天生意,在市場上無人願意給予資金的學者與官員,有可能成為操盤團隊,尚可掌握生殺大權,或實踐其理論與夢想,下可為基金投資目標撰寫分析研究報告,因此也紛紛表示支持;甚至連選前抨擊蔡英文不遺餘力的藍營媒體,竟也有「小批大幫忙」的有條件支持論點出爐。
謝金河提出的弊端疑慮恐怕還只是可能問題之一,整個國家隊概念必須好好從根本思考。
首先,部分產業界的期待,與小英的類主權基金恐怕完全不同,所謂「抗紅潮」是指要以國家力量,甚至動用外匯存底,去組成有如新加坡等國的主權基金,卻不是全球策略投資,而是拿國家命脈資助本國企業,以與跟同樣由國家力量支持的中國企業一拚規模。
但是小英的類主權基金則是主張「小而美」,也不會動用外匯存底,也就是說,那根本不是產業界所期待的國家做莊「賭國運」幫助產業進行規模之爭。
這也就衍生第二個問題,那就是若是這種規模的基金,我國早有國發基金,何必疊床架屋,又另外設置一個類主權基金呢?
當然,相較於疊床架屋的無意義,部分產業界「賭國運」的想法更有問題,民間早有許多人提出,要賭國運硬碰硬跟中國拚資金規模,台灣當然不可能獲勝,無異於自殺,而這還不是唯一的問題,幾個商業史的例子可鑑往知來。
晶片巨擘英特爾的故事可給我們一些啟發,英特爾最初的主要產品是記憶體,當80年代日本電子產業興起,大量日廠記憶體流入市場壓低價格,讓英特爾陷入如今類似台廠遭到紅潮威脅的困境,當時英特爾是砸錢與日本國家支持的電子產業硬拚嗎?恰恰相反,英特爾選擇讓日廠自己留在紅海中廝殺,全力將公司轉向開發處理器,奠定日後王圖霸業,如今英特爾仍是舉足輕重的偉大公司,但當年與它競爭記憶體市場的日本勢力何在?
頁岩油產業的發展也值得借鏡,頁岩油的主要相關技術其實早在20年前就已經存在,美國的各大石油公司,則可說富可敵國,加上其市場籌資能力,可動用的資金恐怕還超過台灣若成立主權基金的規模,但是所謂頁岩油革命卻不是由這些大企業發動,而是無數螞蟻雄兵般的中小企業,嘗試各種千奇百怪的瘋狂想法,反倒是石油大企業初期對他們的嘗試嗤之以鼻,甚至還加以嘲笑,如有石油專家曾公開奚落認為「就算用核彈去炸頁岩層也榨不出油來」,但這些沒有資金規模的中小企業前仆後繼,竟然真給他們試出成功之道,美國的頁岩油產業沒有國家隊,而是一群小小兵推起來的。
當頁岩油威脅了傳統油國沙烏地阿拉伯在美國的市佔,這時沙國國家隊出動了,傾全國之力不惜拚低油價也要與小小兵團們一決生死,結果油價大跌,沙國自己先陷入財政危機,美國的頁岩油產業雖然也跟著吃癟,但用油產業如汽車業大興盛,老百姓也爽爽享受低油價,反正都是民間資金,手心手背都是肉,對美國沒有損失。頁岩油與沙國的對決,讓我們思考:真正有潛力的產業其實根本不需要國家隊,而當產業競爭過度出問題,國家還投注資金衝產能?那鐵定不會有很好的下場。
到底該不該有國家隊?以足球世界來說,先前西班牙國家隊曾創下連續拿下兩屆歐洲盃與世界盃的佳績,但是就算是當時全盛時期的西班牙國家隊,恐怕也遠遠不如當時西班牙甲級足球聯賽的兩大傳統強隊:巴塞隆納隊與皇家馬德里隊,因為西班牙國家隊的主要成員就是來自這兩隊,但是兩隊除了西班牙球員,還有外籍球員如足球傳奇梅西與C羅納度。
德國隊是最新的世界盃冠軍,但若能讓德國隊與目前如日中天的巴塞隆納隊來場比賽,恐怕德國隊還是要落敗,因為巴塞隆納隊囊括了當今頂尖的三大南美攻擊球星:阿根廷的梅西、烏拉圭的蘇亞雷斯,以及巴西的聶爾馬。
國家隊只用本國球員,一流球隊卻能用跨國球員,所以哪個會比較強?答案應該顯而易見,這讓我們有個啟發:產業真的有必要搞國家隊嗎?以汽車業來說,拚死扶植裕隆,跟讓特斯拉來台設廠,對台灣的經濟成長、上下游產業的發展、年輕人與國際接軌的機會,何者更好呢?
最後,回到謝金河提出的經營者操守問題,其實剛正不阿也不是就沒問題,就算小英能找到剛正不阿的操盤人,現代產業領域專精化程度越來越高,非專業領域者很難判斷訊息真偽,就算剛正不阿,碰到不熟悉的領域,遭人欺騙,結果也是相同。
就算操守與知識都很完備,那麼還得面對最根本的能力考驗,這又引發一個無解的基本邏輯問題:
如果真有能力這麼厲害的人,能未卜先知、開創新產業,那找他來主掌一個小基金根本是浪費人才,應該請他馬上在民間創業,以那樣的操守、廣泛智識與高超能力,以及台灣目前濫頭寸充斥的程度,根本不會缺乏資金。
如果他沒那個能力,那還把國家的錢交給他?
類主權基金議論紛紛,許多言論領袖舉出過去產業政策失敗的許多前車之鑑,期期以為不可,而產業界也對基金的規模表示懷疑,街談巷議更起了陰謀論。執政團隊面對國家經濟發展困境,積極找尋解決對策,是憂國憂民的好事,但不是所有的主意都是好主意,當想法有基本邏輯上的錯誤,需要聽從逆耳忠言重新思考,面對可能受益勢力順水推舟的奉承,則恐怕要格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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