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以為我死了。
我躺在一部卡車的敞篷平台上,靠著媽媽的大腿。曙光刻蝕著媽媽臉上悲傷的皺紋,轟隆隆的引擎震動著我麻木的身體。我們在反抗軍的車隊中,六部軍用卡車、廂型車、休旅車在棄置的車輛間穿梭,遠離舊金山。後方的地平線上,遭到反抗軍攻擊的天使巢穴仍然在悶燒著。
一路上,商店的櫥窗都貼滿了報紙,不斷提醒著末日攻擊的事。我不必看也知道上面寫什麼。一開始還有記者報導的時候,大家都很密切注意新聞。
巴黎被焚燒,紐約遭淹沒,
莫斯科受到摧毀,
是誰射殺了神的使者加百列?
飛彈無法擊中過於敏捷的天使,
各國領袖潰散與喪生,
末日來臨。
我們開車經過三個光頭的人,他們身上裹著灰色的床單,正在張貼又髒又皺的傳單,看起來是一支末日派的狂熱分子。我很好奇再過多久,每個人都會在街頭幫派、狂熱分子和反抗軍這些勢力之間選邊站。看來即使是到了世界末日,我們也還是想要找到歸屬的地方。
那些狂熱分子在人行道上暫時停住動作,看著擠在卡車上的我們經過。
我們這家人看起來一定很渺小—只有一個驚恐的母親、一個深色頭髮的少女和一個七歲的女孩,坐在塞滿了武裝人員的卡車平台上。如果是在其他情況下,我們就會像是由狼群陪伴的羔羊。然而現在,人們可能會說我們有「存在感」。
在我們的車隊中,有些人穿著迷彩裝,手中拿著步槍;有些人操縱著機槍,瞄準天空;有些人則是剛從街頭加入,他們用身上燒出的幫派刺青來表示殺死的敵人數量。
然而這些人卻緊貼在一起,跟我們保持著安全距離。
我們離開爆炸的巢穴之後,過去一個小時以來,媽媽不停的晃動身體,用她自己的語言呢喃著。她的聲音忽大忽小,彷彿在跟上帝激烈的爭辯,或是跟惡魔。
一滴淚水從她的下巴掉落在我額頭上,我知道她心碎了。我也心碎了,因為我是她十七歲的女兒,要負責照顧好全家人。
就她所知,我只是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而且是由惡魔帶來的。她大概再也無法忘掉那個景象:我癱軟躺在羅斐的臂彎裡,火焰映照著他的惡魔之翼。
如果有人告訴她,羅斐其實是遭到陷害才擁有惡魔翅膀的天使,不知道她會怎麼想。如果有人說我其實並沒死,只是被一隻蠍形天使怪物螫到而陷入奇怪的癱瘓狀態,這聽起來會不會更奇怪?她可能會認為對方跟她一樣瘋了吧。
小妹坐在我的腳邊,似乎愣住了。她的眼神茫然,即使車子一直在穿梭前進,她的背還是完全挺直。佩姬就像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了。
車上那些強悍的人不停偷瞄她,有如裹在毯子裡的小男孩那樣窺看。她就像一個全身傷痕累累、充滿縫補痕跡,來自惡夢的玩偶。我很不願意去想她經歷過什麼事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在我心裡,有一部分很想知道更多,但另一部分又慶幸自己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遲早我都得起來面對現實世界,沒有別的選擇。現在我已經完全解凍了。雖然我不覺得自己可以戰鬥或做什麼事,但至少可以移動。
我坐了起來。
我猜,要是自己有多考慮一點,就會先做好面對尖叫的心理準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