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台灣價值的縱深

【專文】台灣價值的縱深

民報 2015-09-10 00:00

親愛的讀者,無厘頭的洪秀柱代表國民黨參選總統,這件事讓國民黨痛苦萬分,堂堂百年老店執政黨,竟無法挑出一個像樣的候選人,實在很不可思議。
國民黨當然有其他更適合的人選,譬如說王金平就曾經躍躍欲試,但最終並沒有如願,因此有人說仇恨王金平的馬英九是幕後操控的黑手……。我認為這件事必須好好談一談,因為背後涉及台灣深層的文化缺陷,我們必須去面對,而不宜只是存在看笑話的心理。
馬英九兩任總統,執政奇爛無比,民眾在2016大選當然會用選票表示意見;加上去年一一二九受到「柯P外溢效應」震撼,老K在地方政權已先大量流失,因此總統大選有著難以跨越的障礙,此乃人盡皆知。但再怎麼不濟,也應推出有相當份量的候選人才是,就好像2008年的綠營,雖受扁家金錢醜聞影響,選情已回天乏術,但整個初選制度,也推出具有政績與從政資歷的謝長廷,來維持一個起碼的場面──這其實也是一種民主價值,具有一定「品質」的民主內涵。
國民黨也有初選制度,起初王金平要報名,聽說是馬英九方面放話要抵制,因此陰錯陽差只有洪秀柱一個人報名──接下來我認為較關鍵──老K有「防磚」設計,黨主席朱立倫也打算排除各種障礙,促成王金平參選。未料「黑色颶風」颳了起來,一邊醜化、打壓王金平,另一邊則拼命拉抬洪秀柱,協助她瓦解「防磚」設計。因此,洪秀柱過關了,成為國民黨正式的候選人。
現在我們就來探討「黑色颶風」是什麼?其實就是傳統主流媒體。馬英九雞腸鳥肚,當然不樂見王金平出線代表國民黨參選,但他現在聲望很低,令不出總統府,真正在操作「堵王」戲碼的,其實就是在藍營具有莫大影響力的統派媒體,在那裡面,若說統媒沒有省籍偏見,那也是騙人的。至於搞到最後,會由二軍洪某人出線,只能算是防王的「副產品」。比較起來,2008年的綠營,雖有扁家金錢醜聞罩頂,總統大選的候選人卻沒有這一次藍營這麼難堪。
照理說支持藍營的統媒,應該為藍營設想才對,怎麼竟是去搞出一個無厘頭的二軍候選人?我認為這就是一種邪魔基因使然,一旦發作起來,就是瘋狂到看不清外在的世界──所以我們會說︰「上帝要毀滅一個人之前,必先使其瘋狂」,用以解釋某些不可理喻的現象。
有人或許會說,統媒要相害國民黨,我們應樂觀其成;但問題是,受到馬氏雞腸鳥肚、無厘頭執政的影響,我們整個社會已經先受其害了啊!2008年,馬英九大贏200萬票當選總統,照理說他應心存感恩,展現大家長之風,運用完全執政之便﹙國會有七成席次優勢﹚,開始「經營大台灣」才對;未料他受到一輩子搞省籍歧視、搞鬥爭的統媒魔咒大影響,開始進行「報復台灣人」式執政──報復台灣人支持李、扁執政20年──特偵組甚至成為他的卸用警總,以遂其偏狹的整肅心理。
從1990年以來,李登輝運用執政能量,和在野的民進黨合作,進行了台灣三權大改革,讓國際社會讚譽為華人社會的唯一民主奇蹟。然而在具有充分改革能量的時代,卻渾然不覺第四權﹙媒體﹚改革的重要。台灣有相當充分的新聞自由,媒體生態卻始終由舊勢力把持,並未見文藝復興式大革新,可說是一大遺憾。
我曾在老李時代,建言媒體生態大變革,惜老李當時不覺有此必要。扁時代,我更積極建言媒體改革──亦即以執政之高度及能量,帶動更多具本土關懷之媒體建置與投資;而為了表示我的憂心與關切,我甚至幾次婉拒個人有給職之職位擔任,以示真誠與無私,盼能增加說服力──當然,怎麼也沒想到扁之家人卻短視到只求收穫個人政治獻金,根本無從建立為台灣長遠大局著想﹙媒體生態改革﹚之影響力。
台灣的媒體特質,基本上像幫派械鬥的性格,難以撐起民主文化與台灣價值形塑的大局。大導演李安的弟弟李崗,本身也是一個名導演,最近他在一場演說中表示,台灣社會似乎只有「近鏡頭」,讓人產生莫大壓迫感,也就無法產生文化縱深。我認為這個說法相當貼切,但這基本上就是受到媒體生態與媒體文化的影響,以致命運共同體遲遲無法建立。
在統媒的導演之下,國民黨推出二軍之代表人,距離投票日僅剩4個月,社會卻仍存在可能換手的傳說,這烏龍導演也真是太會鬧笑話了。統媒讓國民黨鬧了笑話,它自己也在鬧笑話,近日中國時報把七、八十年來,中文報刊最為重視,地位無比尊崇,也引以為豪的文學副刊﹙世界獨創﹚,竟在9月4日這一天,活生生成為連戰一家人的歌頌結婚五十週年專刊,全家人都是該版的「名作家」,連戰、連方瑀、連惠心、連勝文、連勝武一人寫一篇,一家人全是「名作家」──1968年,經過千錘百鍊,我初次投稿該副刊獲得刊載,此後幾年,一直是該刊的固定文學作家,我也一直以此經歷為榮,但今天卻看到這一家報紙如此自我作賤,把一塊聖地拿來當牛肉場,這真是鬧了新聞界、媒體界的大笑話;余紀忠和高信疆地下有知,一定痛苦有加吧。
民主社會是一個敏銳的有機體,本來就具有一種自我療癒及再生的能力,但近20年來,我所觀察到的傳統主流媒體,卻自我形塑一種幫派械鬥式面貌,當然就談不上促成民主價值深化的功能了。1990年代,中國時報外省人的余紀忠,運用傳播能量,大力支持本省人總統李登輝進行民主改革,施壓萬年國會的老代表們自願退職﹙立委及國代﹚,這樣的氣度與風範,現在已從江湖絕跡了。
取而代之的,卻是類似近日這個例子──李登輝接受日本媒體訪談,對馬英九大搞「對日抗戰七十周年」紀念活動不以為然,他認為70年前,台灣尚屬日本國,因此這塊土地並沒有對日抗戰的歷史,身為國家領袖,實在不能把多數人的感情與經驗視若無物……──這本來就是一件歷史常識,但統派媒體聯合報系,卻率先擺出幫派械鬥的陣式,在第一天以連續三個版面,將老李的常識言論斷章取義,痛加批判(既未說明日本媒體訪談性質,也未刊載老李完整說法)!接下來馬英九更像個溺水者抓到救生圈一般,猛攻此議題,儼然無對日抗戰史實的台灣人,是他的仇敵。
批李事件延燒五天之後,社群網站PTT才出現看不過去的人,用心完整翻譯了全文。這應該也是台灣傳統主流媒體界的失職,似乎他們習慣於幫派械鬥,已漸喪失專業能力──反而是具國際公信力的「經濟學人」雜誌,幫老李講了公道話,稱他坦率道出史實,對比了馬等人「難堪日本,取悅中國」的大中國思維,「有可取之處」。
多元民主社會特有的療癒及再生功能,就在這種粗暴、淺薄的幫派械鬥文化中,被活生生破壞了。我在大學時代就非常喜愛的學者作家齊邦媛教授,著有一本描述她從東北來到台灣的自傳書籍「巨流河」,她的父親就是早年極少數支持黨外民主運動的,外省籍老立委齊世英。最近我看到她在一場紀念抗戰的活動中,回憶顛沛流離的人生,在講台上老淚縱橫,也不禁為她感到鼻酸。
但同一時間,我也想到了阮美姝。1987年起我在本土報紙擔任主編,是第一個在大眾媒體聲援民主運動的作家 ,因此在戒嚴時代,很多受苦的台灣人會來找我傾訴,尋求慰藉;阮女士常來找我,但一見面必談到她在二二八事件中受難的父親阮朝日,每次必定泣不成聲,全身顫抖,面露驚惶之色……。更令人心疼的是,她必隨身攜帶描述父親受難的文章原稿,說她害怕被警總搶奪燒毀……。﹙此即後來完稿出版字字血淚的「孤寂煎熬四十五年」,以及「幽暗角落的泣聲」﹚李登輝任總統時,曾接受日本大文豪司馬遼太郎專訪,文中說他當總統,有一個心願,「希望人民夜晚可以安心睡覺,不必害怕半夜被特務抓走」,這句話總會讓我在腦海浮現阮美姝的身影。
大眾媒體可以幫這些受驚嚇的心靈,帶來無比慰藉,這是現代人所難以想像的。我曾帶著文字編輯吳淡如去訪談受過政治磨難的作家柏楊,當時在一家播放著古典音樂的西餐廳,談到傷感處,柏楊幾度號啕大哭,涕淚縱橫,很令人不忍。
李登輝、柏楊、齊邦媛、阮美姝,他們的年紀相當,人生經驗卻大不相同。但對我來說,就如同我在自己一本小說的序文中所說,「那些我曾經碰過的每個生命、每個角色,感謝他們,讓我以及我所處的社會,不但增加了生命的厚度,也增加了生命的縱深」,總之,接觸他們,我是心存感恩的──然而也相當清楚,在傳統主流媒體的淺薄操作下,這些都只是幫派械鬥的題材而已。
洪秀柱代表國民黨參選總統的背後,可以發現統媒的不成材導致百年老店大鬧笑話,喪失自我療癒機能。但近年在台派陣營成為言論標竿的本土報,也常有干擾多元民主自我療癒機能的惡習;舉例來說,它也曾經向綠營強迫推銷一位它的關係者,讓綠營處在長達10多年的人事紛擾中,稍有不順,就煽動支持者「含淚不投票」。這和今天統媒宣揚國民黨必須「棄王挺洪」的心態,相當類似,也使得傳統媒體市場,有傾向「竹聯與天道盟」的械鬥模式。多元民主的台灣價值,恐怕就會受到干擾,而不易建立。
台派綠營在可預見的將來,會主導台灣社會的發展,但願我們的主流媒體,能夠重視文化縱深,而不再以幫派械鬥的角色自我定位。日本讀賣新聞發行900萬份,朝日新聞發行700萬份,且九成是長期訂閱,這才是媒體文化令人信賴與嚮往之處。
下次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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