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怡潔 攝影／李昌元
前言：父親不是魔術師，無法變化出炫彩奪目的華麗寶物，他卻努力利用自己身邊所擁有的材料與能力，揉合出一個又一個樸質無華的無價之寶。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他就站在門口
露水凝聚的微冷清晨，萬物都還在起與不起的迷糊中掙扎，一間狹小簡陋的房間門外，卻已經傳來幾聲清脆的敲響。那響聲不急不重，足以引起注意，卻也不至於打擾睡夢之人的安寧。
房間的主人早已清醒，疑惑地望向聲音的來源處，躊躇再三終究還是打開房門，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與外頭那已花白頭髮，刻滿歲月皺紋的臉龐相望。
他沒有開口，而老人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起床啦？」便走進屋內，將手上提著的袋子放在床邊，拿出裡頭放置的衣物，整整齊齊地堆疊進衣櫃裡，復又轉身詢問：「有沒有要換洗的衣物？」
楞楞地點頭，他胡亂指指房間的某處角落，看著老人彎著腰，緩緩將衣物一件一件地收進袋裡，再慢慢地踏出房門離開。
歲月流轉，當年的事物早已不復存在，但在唐從聖的心裡，那畫面彷彿在腦海中生了根，即使幾十年後再度提起，依然清晰如昨。「我看著爸爸的背影，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心裡想著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過往因年紀差距所造成的埋怨，在那無怨的背影下，總算讓唐從聖學會以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事情，也才猛然發覺，其實自己一直沒好好地走進父親這座山。
大山與牧童
回憶起幼時對父親的印象，唐從聖說，爸爸就像是一座山，寡言而堅定，而他與哥哥姐姐們，就是山裡那頑皮的牧童，不時為了一些物質享受和同學們的相互比較，大肆地喧嘩吵鬧。父親的性格嚴厲，講不聽，拿起棍子直接就往身體招呼，幾個小孩被打怕了，仗著身材嬌小，躲到床底下不出來。體格壯碩的父親打不到，就拿掃把往床底下戳，等他們受不了跑出來後，再狠狠地教訓一番。
「我是老么，爸爸的脾氣都被哥哥姐姐磨圓了，所以我受到的責罰比較少。」但還是有不少挨打的經驗，「當別人家要吃晚餐時，如果我們還賴在人家裡不走，他就會去把我們抓回家打。」
父親說，人情是最難償還的債務，一開始客套到最後，都會變成一種勉強。所以只要看見人家廚房有動靜了，他就會立即起身離開。「他常常告誡我們，不管是金錢還是物品，都不要積欠人家，借了錢，省吃儉用也要想辦法歸還。」
給予充分的空間成長，但是在眾多分母的配置下，根本沒有多餘的金錢可供享受。面對孩子們的期待與願望，父親靠著雙手和創意來一一實現──想要玩具，便做出竹蜻蜓，陪伴他們一整個夏天的時光；想要和朋友去學武術練身，父親就到學校自薦，說他可以免費教學生們練柔道。
「想一想，小時候好像要什麼有什麼。」唐從聖說著，臉上流露出對父親的驕傲與自豪，卻也感嘆起自己的年輕不懂事：「他用不要的舊皮縫補鞋子，我不敢穿出門，覺得太丟臉...要是現在還留著，我一定把它當做傳家寶。」
父親不是魔術師，無法變化出炫彩奪目的華麗寶物，他卻努力利用自己身邊所擁有的材料與能力，揉合出一個又一個樸質無華的無價之寶。
原來自己和父親如此相似
「你看過水果攤上裝蘋果的盒子嗎？我在大學時，會去菜市場要幾個回來做成鞋櫃；放奇異果的盒子比較小，就做成置物櫃來使用。」笑言自己很少添購家具，總是像父親一樣，將別人丟棄的物品拿回來，花點巧思改造後使用。「我不在乎住哪，房子就是睡覺的地方，空間夠放東西就好，便宜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節儉像極了父親，唐從聖努力證明自己的人生態度，也和父親不謀而合。「跟人發生爭吵，別人家的爸爸是怒氣沖沖地登門理論，我爸是先教訓我們，然後跟別人道歉。」父親認為若是他們不出門，別人自然不會來招惹，很多爭執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
「被這樣一講，哪有話可以反駁！」當時無法認同父親「反咎諸己」的理念，卻在往後遇到壓力時，做出了極為相似的反應，「我很少跟朋友抱怨，壓力來了，時間充裕的話就外出旅遊當做休息，或是運動、吃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但唐從聖也坦言，這是比較消極的做法。「更多的時候，我會逼自己反覆練習再練習，做到可以直接反射下一步的動作。」抱怨無濟於事，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把壓力完全地抑制過去。
「父親對我的影響，真的太大太大了。」回首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個性參雜了許多父親的影子。當兵進入藝工隊，表演、戲劇、主持等樣樣都來，還要承受冷場時的壓力，卻從來不覺得苦；人家做輕鬆的接線工作，他卻願意去打掃髒兮兮的廁所。「我也覺得髒啊，但是接線的工作我做不來，既然別人可以做，為什麼要去搶呢？」
別人吃甜頭自己吃苦，唐從聖卻認為這是一種成全，小時候父親用雙手為他打造出璀璨的童年，自己當然也能用雙手去做一些能力所及的事。「吃苦就是吃補，比起電影的主角，我更欽佩那些為了大局而犧牲的配角，他們的忠勇更讓人感動。」
不希望來不及
現在父親已經九十多歲了，受到失智症的影響，遺忘了很多事情。「但現在的他和以前相比，比較沒有這麼嚴肅了，我們之間還可以開開玩笑。」
彼此的性格都較過往圓潤許多，再加上照顧的時間長了，關係也更為緊密。「現在我會努力排出時間，開車帶家人去旅行。」父母年紀都大了，能夠去的地方愈來愈少，更讓唐從聖想花時間陪伴他們。「雖然困難度很高，因為一行人有老有小，洗手間、車程都是需要考量的。」唐從聖說，上次全家人一起出遊，他為了抵抗撲面而來的睡意，拿精油塗抹在眼皮底下，「刺激自己不要闔上眼睛，邊開車眼淚邊不停地流，姐姐就在旁邊幫我擦眼淚。」
難道不覺得太勉強自己了嗎？唐從聖頓了一頓，許久才悠悠地開口：「如果現在不做的話，以後就再也來不及了。」
「趁著你還記得，讓回憶、最美的畫面都停格。」柔和輕快的旋律響起，歌手情感至深地唱出他回憶中，與父親相處的每一個畫面。牽著那雙皺痕遍布的雙手，唐從聖用自己創作的歌曲告訴父親：你遺忘了，但我會永遠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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