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1995年1月1日由「前衛出版社」出版的拙著《亂–惡性循環的中國文化》，轉眼於今滿20年。對比20年前種種，不容否認，海峽兩岸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也都有明顯進步。然而，這些改變與進步是否反映了，中國也好，甚至已經民主化的台灣，就此跳出了中國自秦始皇大一統以後惡性循環的歷史宿命？在此借民報一角，重刊當年該書自序，或許對有心人來說仍不無些許參考價值。
中國自1840年鴉片戰爭頭一次領教西洋的船堅砲利以來﹐迄今一百五十多年。在這悠悠的一百五十多年時間裡﹐雖然幾度幾番努力想推行西化﹐傚法學習西方先進文明﹐但結果總是進三步，退兩步；最後總是被龐大無比的冥頑勢力給拖了下來。如此反反復復﹐以迄於今。
或許有人說﹐能夠在反反復復中不斷的進一步﹐一步一步加起來﹐不是也很可觀﹑很好嗎﹖
問題是﹐這剩下的一步﹐全是自然而然的進步﹐全是優勝劣敗下的產物。就像中國人（華人）再也沒有不使用電燈﹑不乘坐汽車﹑不觀看電影電視﹑不使用電話﹑不佩戴手錶一樣﹐全屬優勝劣敗下不自覺的改變。
由於這全是自然而然的改變﹐全是不得不然的改變﹐因此﹐在大部分中國人（華人）內心世界裡，其實仍然執著所謂「五千年優秀傳統文化」。
這就造成了今天這種 - 以台灣來說﹐民生雖然富裕﹐卻民主政治依然蹣跚學步﹔以中國大陸來說﹐軍事力量固然有一定水準﹐但北京領導層卻一派家天下心理﹐甚至一波波的所謂民運人士，其觀念、心態、眼界、潛意識，其實和老一輩共黨統治者如出一轍的道理了。
事實上﹐不要說海峽兩岸﹐就算身處遠隔重洋的西方先進國裡的海外華人﹐甚至哪怕是已經移民幾代的所謂「老僑」﹐其心態作為﹐又好到哪裡去了呢﹖
世界各國的唐人街可為佐證。髒﹑亂﹑臭﹐與夫黑社會幫派份子的橫行作惡﹑自相殘殺﹐等等等等﹐又哪一點比港台兩地﹑比中國大陸好了呢﹖
這就是絕大多數中國人（華人）迄今仍然拒絕從內心世界裡，從觀念意識上真正西化的證明。
反過來﹐這也足以說明中國文化傳統和西方文明是多麼積不相容﹐所以才會造成今天這種中國人(華人)表面上﹑口頭上已然西化﹐但骨子裡卻無從西化的死結。
這本書就是我試圖解開這個死結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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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十幾年來的潛心觀察﹐我深刻發現到﹐如果不徹底改變中國文化的本質﹐有關中國的任何改革﹐終將只是徒勞無功或事倍功半。
像當初中共的共產主義革命，曾經是多麼的驚天地而泣鬼神，但如今呢﹖
事實上﹐中共的共產主義革命也是西化的一種。 因為﹐馬列主義可是從西方傳來的啊。
但是﹐蘇聯可以產生戈巴契夫這樣的人，讓蘇聯和平解體﹐讓東歐自由﹐在幾乎一夕間整個過去蘇聯東歐的人民可以大步向著自由民主化邁進。而我們呢？
像當初孫中山的辛亥革命，也曾經多麼感人肺腑，為億萬中國人希望所繫﹐但後來呢﹖為什麼會不到四十年就被共產黨輕而易舉地摧枯拉朽呢﹖
再往上推﹐清朝推翻明朝﹑明朝推翻元朝﹑元朝推翻宋朝﹐一朝一朝，一代一代，為什麼中國人總是在這種死人千萬、血流成河之後，仍然不得超生？ 仍然必須等待下一個輪迴 - 改朝換代呢？
原來﹐中國最大的問題還不在制度或政權﹐而端在中國文化根源深處的本質。只要中國文化根源深處的本質不改﹐中國文化就永遠是一個毒性重大的癌細胞﹐改變制度也好﹐改朝換代也罷﹐終將無濟於事。最後還是要回復到原位的。
鑒往知來﹐現在大陸的民運人士或台灣的反對黨諸公﹐如果自身不能從文化素質上做根本改變﹐這批人一旦當權上臺﹐其結果我敢斷言﹕縱然可能清新個一陣子﹐但終將也只是「以暴易暴」或「以壞易壞」，最後還是要重新淪入中國傳統改朝換代漩渦裡去的。
因為﹐文化也者，除了有形的東西以外，更在每個人的觀念心態，每個人的行為表現上。就這一點言﹐大陸的民運人士和台灣的反對黨諸公﹐又有多少差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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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五﹑六年前柏楊在愛奧華州接受一名華人女作家訪問時﹐曾經說過﹕「當我寫了許多年的雜文之後﹐我覺悟到﹐我們的文化中﹐一定隱藏著病毒﹐我決心把這病毒找出來﹐像醫生一樣﹐要對病人做切片檢查﹐然後徹底根治。」
女作家問﹕「你有沒有找到徹底根治的藥方﹖」
柏楊答﹕「找到了﹐即是人人皆知的人權﹑法治﹑民主﹑自由。」
其實﹐民主也好﹐法治也好﹐自由也好﹐人權也好﹐從清末自強運動以來﹐我們就高喊迄今快一百五十年﹐早就成了人人嘴中的口頭禪了。但究其實﹐為什麼仍然成效甚微﹖為什麼仍然醫治不了中國文化裡的病毒﹖
原來﹐關鍵就在於：如果沒有起碼適當的土壤環境，民主、法治、自由、人權是無從生根發芽的。連生根發芽都不可能﹐這個藥方又從何發揮藥效醫治病毒？
因此﹐我這本著作最主要的發明和創見﹐就是比民主﹑法治﹑自由﹑人權的層面更進一步﹐去探究為什麼民主﹑法治﹑自由﹑人權在中國高喊了一百五十年之後﹐依然無法落實生根的根本原因。
我發現﹐中國古文明一開始形成的時候，就走上了偏鋒。 一方面﹐在西方古文明發展中佔很重比例的自然科學﹑邏輯理性﹑以及倫理性的宗教信仰等﹐在中國古文明裡卻始終沒有發育成形。另方面﹐在所謂人事上﹐卻又畸 形發展到專注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酷嗜權力、熱衷迷信、愛好虛玄的死胡同。
因此﹐整個中國文化傳統不但是近代某些文化改革論者所認為的「一個已經死滅殭化的沉重包袱」﹐究其實﹐實在更像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沒有發育完全﹐從一開始就陷入惡性循環的畸形文化。
換句話說﹐我們如果不主動有意識地從根本上改造中國文化傳統﹐或者說﹐不徹底斬斷中國文化從一開始就陷入的非理性﹑甚至反智的惡性循環鎖鏈﹐在中國﹐是永遠不會有民主﹑法治﹑自由﹑人權的生存空間。
尤有甚者﹐由於中國人口眾多﹐假以時日﹐在今天這種交通發達﹑中國人大量外移的情況下﹐我真的擔心﹐有一天﹐甚至連近代西方的優質文明，也會被咱們這種毒素文明給污染、給破壞，那該是全人類何等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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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中國文化裡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細究起來可能罄竹難書。但根據我這十幾年來的觀察﹐不外以下幾大方面﹐那就是﹕「飲食習慣」、「居住觀念」、「宗教 信仰」、「語言文字」、和「政治法制」。而本書也正是以這幾大方面為敘述對象﹐外加「中西文明長短優劣的比較」和「其他部份」﹐合起來七大篇章﹐闡述中國 文化裡相互影響﹑互為因果的病根。
最後總結成「亂」- 這個中國文化傳統裡最顯著的特徵；和「惡性循環」- 這個中國文化傳統之所以亂相畢露的最根本緣由。
或許有人說﹐你這本書的其他篇章光從名稱上聽起來﹐似乎還可以理解﹐獨獨這飲食部份﹐聽起來讓人納悶。所謂的民以食為天﹐哪個人不吃飯？不會吃飯？難道中國人（華人）連吃飯一事都有問題了？
答案正是如此。別看飲食事小﹐卻是我們每個人從生到死每天都少不得的行為。因此﹐這中間只要出了差錯﹐其潛在的影響也就不可以道里計了。
反過來說﹐也正由於飲食之類這種生活習性上的小事﹐積習格外難改﹐因此也就註定了改革中國文化 - 或者說西化 - 的困難。
至於中國人（華人）的飲食習慣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我在內文已有詳細說明﹐此處不再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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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直到現在﹐不但海峽兩岸﹐甚至海外華人社會中也還是有很多人擔心﹐全面西化會使中國的傳統特色滅絕。數典忘祖﹐莫此為甚。
其實﹐就說數典忘祖吧﹐日本從明治維新全面西化起﹐至今一百二十多年﹐西化夠徹底了吧﹐但有誰不承認日本仍然保有自己的傳統特色？而且保有的極為良好？
日本新任首相組閣後，照例會全體閣員一起身著燕尾服合照﹐這種作法連燕尾服起源地的西方國家都少有﹐但有誰會把他們錯認成西方人的？
日本近代皇室沒有不把皇太子送往西方﹐尤其是送往英國留學的﹐把英國王室的禮儀規章﹑言談舉止﹐模仿的惟妙惟肖。但有誰會把日本皇室錯認成英國王室的？
不用說日本的西化是得其精髓﹐再加以融會貫通消化吸收後成為自己的﹐就算日本人傻得可以﹐一絲不變地照搬照抄西方一切﹐請問﹕穿燕尾服合照的日本內閣大臣和穿燕尾服接受外國使節到任國書的日本天皇﹐其面貌長相也畢竟一眼就看出不是西方人啊。
因此﹐一天到晚擔心全面西化會使中國傳統特色滅絕﹐其實是在杞人憂天。
事實上﹐全面西化也者，只是一個總目標、總方向。 但是﹐唯有先虛心確認這個總目標﹑總方向﹐才可能綱舉目張﹐才可能把西方文化中的精髓移植過來﹐中國文化中如果真有好的部份﹐自然也會跟著加以附和﹐中國的文化傳統特色只會更加彰顯，而不是滅絕。
再舉個例子來說吧﹐像咱們的端午節民俗 - 龍舟競渡﹐如果真的全面西化成功﹐文化經濟全面發達﹐我敢保證﹐同樣是龍舟競渡﹐但龍舟本身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粗製濫造﹐龍舟競渡的河流或湖泊也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又髒又臭。一定可以成為吸引世界人士尊重欣賞的民俗節目。
試問﹕這究竟是強化了中國傳統特色？還是使中國傳統特色滅絕？
換句話說﹐全面西化的目的只在真心承認西方文化確實步﹐真心承認自己確實落伍﹐實際上不但不會滅絕傳統﹐反而會促使自己加速進步﹐使傳統特色更能適應新時代。對這種實事求是的精明學習態度，該害怕的應該是西方人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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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們不妨閉上眼睛冷靜仔細地想一想﹐今天﹐在我們整個地球﹐就有形的物質來說﹐從高等複雜的飛機﹑汽車﹑火車﹑輪船﹑人造衛星﹑海底電纜﹑電視﹑ 電話﹑電報﹑錄放影機﹑攝影機﹑傳真機﹐到低等簡單的手提箱﹑塑膠瓶﹑鐵軌﹑黑板﹑牙膏﹑肥皂﹑牙刷﹑眼鏡﹑火柴﹑腳踏車﹐等等等等﹐有哪一樣不是西方文 明的產物? 有哪一樣是屬於我們的「五千年優秀傳統文化」?
甚至連我們今天所吃的米飯﹑水果﹑蔬菜﹐也是拜西方科技的化學肥料和品種改良之賜﹐才有今天這種讓我們吃得飽的產量啊。為什麼我們還要在心理上莫名其妙的抗拒西化？阿Q式地自認為「五千年傳統文化」最了不起呢？
再看無形抽象的方面﹐從什麼民主﹑選舉﹑議會﹑政黨﹑人權﹑民權﹑自由﹑自治﹑到什麼化學﹑物理學﹑社會學﹑政治學﹑傳播學﹑心理學﹑會計學﹑工商管理學 ﹑乃至各種各樣的什麼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民主主義﹑民族主義﹑國家主義﹐﹐﹐等等等等﹐一直到現代人誰也無從例外的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時 ﹑ 一小時六十分﹑一分鐘六十秒的時間觀念﹐可有哪一樣不是西方文明的產物？而是我們的「五千年優秀傳統文化」？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還要在心理上莫名其妙地抗拒西化﹖阿Q式地自認為「五千年傳統文化」才最了不起呢？
尤有甚者﹐我們真的有「五千年文化」嗎？事實根本不是﹐根本沒有。
我們的文化﹐即便包括半信史﹑半原始時代的商朝在內﹐也頂多三千五百年罷了﹐何來「五千年」之有？關於這點﹐我在「中西文明長短優劣的比較」一章裡有詳細敘述﹐此處不再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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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惡性循環」這個問題。其實﹐不要說國家民族社會，就算個人，也千萬不要陷入惡性循環的鎖鏈。
俗語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因此﹐當我們發現﹐為什麼我們中國人（華人）的社會儘多不守法、不守時、不守信、不守秩序的同胞時,我們首先就得問問我們的父母、祖父母，他們是不是給我們立下了守法﹑守時﹑守信﹑守秩序的榜樣？
當我們發現﹐為什麼我們中國人（華人）的社會儘多不愛乾淨﹑不愛洗澡﹑衣著儀容邋遢﹑家居環境又髒又亂的同胞時﹐我們首先就得問問我們的父母、祖父母﹐他們是不是給我們立下了愛乾淨﹑愛洗澡﹑衣著儀容家居環境整齊清潔的榜樣？
當我們發現﹐為什麼我們中國人（華人）的社會儘多不讀書﹑不看報﹑油嘴滑舌﹑滿口大話﹑誇誇其談的同胞時﹐我們首先就得問問我們的父母、祖父母﹐他們是不是給我們立下了愛讀書﹑愛看報﹑少大言﹑多條理﹑言必由衷﹑言而有信的榜樣？
當我們發現﹐為什麼我們中國人（華人）的社會儘多不剛強﹑不勇敢﹑猥瑣陰柔的男子時﹐首先就得問問我們的父叔、祖父叔﹐他們是不是給我們立下了剛強﹑勇敢﹑尚武﹑理性﹑負責﹑盡職的男子氣慨榜樣？
當我們發現﹐為什麼我們中國人（華人）的社會儘多強悍自負凌駕男人的女強人﹑儘多精明﹑厲害﹑心如蛇蠍﹑視男人如玩物的王熙鳳﹐儘多呂后﹑賈后﹑武則天、 慈僖﹑江青之類心狠手辣玩法弄權的女野心家時﹐我們首先就得問問我們的母嬸、祖母嬸﹐她們是不是給我們立下了溫柔﹑敦厚﹑包容﹑關愛﹑同情的婦女美德的榜 樣？
西方有句諺語﹕「想娶什麼樣的妻子﹐先看這女孩的母親。」 然而﹐母親的德性也好﹐妻子的德性也罷﹐在一個以男性為主導的文明人類社會裡，身為做父親的，或身為做丈夫的男子，又怎能脫得了責任呢﹖
宋楚瑜曾經有句名言：「有爭氣的國民，才有爭氣的國家。」這句話表面上看似乎不錯﹐但問題是：如何才可能有爭氣的國民﹖
原來﹐做為一般國民表率榜樣的領導階層﹐才是更主要的關鍵。
近世史家在比較日本和中國對西方文明衝擊所產生的不同反應和結果時﹐一致承認﹐居日本社會領導地位的武士階層，和居中國社會領導地位的士大夫階層﹐是關鍵所在。
眾所皆知﹐日本武士向以尚武、服務、犧牲、名譽為其信條﹐表現在行為準則上的﹐則是一絲不苟﹑實事求是。反過來﹐咱中國士大夫的特色，則是以做官為人生唯一目標﹐表現在行為準則上的﹐毫無疑問﹐自然也會以投機﹑吹牛﹑拍馬﹑逢迎為主要本事。
試問﹕以咱們這樣的領導階層﹐究竟能領導出什麼樣的國家社會？
換言之﹐就國家層面言﹐必須先有爭氣的領導階層，才可能有爭氣的國民，也才可能有爭氣的國家。
然則﹐領導階層也不是憑空誕生的，領導階層裡的人其實也是廣大民眾中的一份子。因此歸根結底﹐又回到我這本書的根本立論﹐那就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傳統，才是決定一個民族盛衰榮枯高下貴賤的最根本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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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在「醜陋的中國人」一書裡曾經寫道﹕「每一個單獨的日本人﹐看起來都是一條豬﹐可是三個日本人加起來就是一條龍﹐.......中國人在單獨一個位置上﹐譬如在研究室裡﹐可以有了不起的發展。但是三個中國人加在一起﹐就成了一條豬﹐一條蟲﹐甚至連蟲都不如。」
這種說法﹐如果是出於中國人（華人）顏面﹐倒也罷了。否則的話﹐依我個人觀察﹐我發現﹐每個單獨的日本人不但不是一條「豬」﹐反而恰像是一條「龍」。反過來﹐每個單獨的中國人（華人）不但不是一條「龍」﹐反而更像是一條「豬」。
任何了解日本的人都會發現﹐大部分日本人生活習慣的整齊乾淨﹑思維的邏輯理性﹑觀念的積極進取﹑乃至對事情的負責盡職.....等等﹐可有哪一點是咱們中國人（華人）比得上的？這樣的單獨個人﹐究竟是不是一條「豬」呢？
事實上﹐社會學﹑人類學雖不像數學物理學那般一加一等於二﹐但畢竟也還是有個譜﹐絕不會每個單獨的日本人都是條「豬」﹐卻會建設起這麼一個先進美好安和樂 利的國家社會。也絕不會每個單獨的中國人（華人）都是條「龍」﹐所形成的社會﹐所建設的國家﹐卻會是窮山惡水一片髒亂的。
再說﹐就拿柏楊所說中國人最擅長的研究室裡的單獨表現來說吧﹐日本人也並不輸給我們。
迄今日本已經有五位科學家分別在物理﹑化學和醫學這三大基礎科學領域獲得諾貝爾獎﹐而我們呢？（註：截至2014年10月﹐日本在物理﹑化學﹑醫學三大基礎科學領域﹐總共有十九人獲獎。）
在諾貝爾獎委員會的正式記錄裡﹐李政道、楊振寧、丁肇中、李遠哲可是百分之百的美國人，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12、3億中國人裡，獲得諾貝爾獎的可是一個也沒有啊！
以此看來﹐每個單獨的中國人又「龍」在哪裡？每個單獨的日本人又「豬」在哪裡？
因此﹐很顯然﹐柏楊口中所謂「每個單獨的中國人都是一條龍」﹐其實是將每個單獨中國人（華人）的精明﹐每個單獨中國人（華人）的世故﹐每個單獨中國人（華人）的圓滑﹐當成是聰明；把每個單獨日本人的剛毅木訥﹑一板一眼﹑自重內斂的個性﹐當成是「呆」﹑是「傻」﹑是「笨」罷了。
然而﹐精明也者，世故也者，不但不是聰明，在許多方面反而適足以危害一個人智慧，至於品德，那就更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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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這本書所企望告訴讀者的﹐就是希望讀者了解到﹐中國文化始終在「飲食習慣」﹑「居住觀念」﹑「宗教信仰」﹑「語言文字」 和 「政治法制」這幾大方面﹐惡性循環﹐迄今未已。因此﹐不談中國的改革則已﹐要談中國的改革﹐就不能不從這幾大方面著手。
然而﹐這對一個習慣於墨守成規，習慣於夜郎自大，習慣於阿Q式自凟的中國人（華人）而言﹐要談這些改革﹐真真是何其難啊！
首先﹐要中國人（華人）承認自己文化不如人﹐就已經辦不到了﹐這還怎麼改呢？
澳洲坎培拉大學日本籍交換教授藤田氏﹐在談到近代日本和中國同樣面對西方文化衝擊﹑日本為什麼能順利改變成功﹐而中國卻舉步維艱一再失敗時表示﹕日本人歷 來自認為地處世界邊緣﹐總覺得有什麼該向別人學習之處﹔中國則剛好相反﹐歷來總認為「朕即天下」，是世界的中心﹐總認為一切自己最好。是日本現代化成功﹐ 中國現代化失敗的主要分野。
然則﹐到目前為止﹐海峽兩岸也好﹐海外華人世界也好﹐這種「五千年優秀傳統文」的錯誤荒謬自大觀念﹐還在藉各種各樣正式非正式的管道彼此意淫地教育下一 代。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把「中西文明長短優劣的比較」列位本書一大篇章的緣故。希望藉裡面的種種史實﹐撕破中國人（華人）「五千年優秀傳統文」的假面具﹐好好地面對事實，才可能言及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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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研究中國文化﹐我越對中國人（華人）感到悲哀。然而即便如此﹐我仍然多麼希望我的同胞能夠有健全的體魄﹑自重自尊的容貌﹑理性求知的人生態度、男像男、 女像女﹐能夠建設起一個乾淨美好，山清水秀，自由民主，產業發達，安和樂利的國家社會，使中國人（華人）在世界上的形象像日本人韓國人一樣抬起頭來﹐使 「支那」兩字在世人心中不再是骯髒、邋遢、野蠻、狡詐的代名詞。則我撰寫本書的苦心孤詣﹐也就算沒有白費了。
是為序
199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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