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五八)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五八)

Rti 中央廣播電臺 2023-03-31 21:00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5年4月25日,周日,晴 

下午休息。洗倉。今年每月洗倉一次,預防傳染病毒。 

工廠的貨時有時無,每月有一半時間都被強制看電視。凡是被強制的行為,都沒有快樂可言。為了對抗這些強制,便衍生了畸形的對抗方式:用遊戲般的謊言取悅於上級權力者,使他們完成政府賦予的崗位責任,免受上級責備,以換得自己的生存空間。在收教所也是同理,穩定壓倒一切,只不過用「安全」取代了「穩定」,其實「安全」更能體現這個制度的本性。 

囚押時間對我來說,顯得緊迫起來。雖然對在5月過半獲釋不抱多少希望,但是前提是所裡要給我一個說法。我一年來「安分守己」,就是為了早日獲得自由。但是為了自由,我是有條件的,比如不交解教費,不在《保證書》上簽名。 

沒有書可看。第三次翻閱《余秋雨文集》,打發時間。想念家人,想念朋友。 

前幾天,獲釋的汪少懷給209倉楊廣寄來一封信,內夾一張照片。信的內容卻是寫給我的。楊將信交給我。汪這小子蠻聰明、機靈,沒白坐牢,知道收信人寫我名字,會被所部扣押。照片是他與其他兩個難友鄧方強、戴啟星的合影。信、照都是電腦打印件。盡管汪公子年齡尚小,但卻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漢。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獲釋難友的來信。如果不算聖誕節收到的卡片信,也是我目前唯一一次收到的信件。我會珍存這份友情。

2005年4月27日,周三,晴 

連續一個月,午飯都是水煮青菜或黃瓜,晚飯是水煮葫蘆瓜或苦瓜。自從這次發高燒,胃口一直很差,明顯感到氣力不足。 

3 天都沒有放人,他們是1月份入監。下午才釋放的蔣天兵已有四個月零幾天。 

昨上午,賀鐵良叫我去辦公室談心。他特意告訴我,他是受肖隊的委托。他說,中隊會在我期限過半時按時上報解教材料,他還暗示深圳安全局曾派人來所裡了解我的案子。他又自言自語,收教是公安局的事,跟安全局沒關係啊!這話聽來還順耳,但我仍很意外。

我回說,今年入所200多號囚犯,一年期的只有兩個人,我還保持兩年期最高紀錄,還要嚴加看管我,可見深圳公安局有預謀地設陷阱構陷我,這是非法動用司法暴力手段汙名化、擴大化制裁政治異見人士,我不服。他笑了笑。

我當然比獄警清楚,深圳安全局介入,是因為我委托獲釋難友藏帶出的多封信件,發在歐美和港臺媒體,安全局監控海外言論。

2005年4月28日,周四,多雲 

弄到幾個獲釋關係戶名單:黃恒,半年期,廣東人,招商銀行職員,1月入所,約10天後釋放,福田區分局裁決;葉海容,半年期,福建人,3月17日入所,4月28日釋放,囚押一月余;王小兵,半年期,安徽人,1月26日入所,4 月28日釋放。後兩人龍崗區分局裁決。 

下午安全、衛生大檢查。這次安檢是由保安公司新派駐收教所的4、5個年輕女保安,諸倉諸床翻查。女保安屁股後面跟著所長、科長和中隊管教監督。她們一律穿著灰色保安制服、戴白手套。按以前慣例,每月不定期都有一次突擊安檢。一般都是在每個監倉抽查床位,但從來沒象今天如此嚴密、仔細。

監樓上的病號等所有閑雜人,全部被趕下樓。每間監倉,每張床鋪,棉被和墊被,全被掀開摸查;儲物箱被翻個底朝天,書籍、信件都打開檢查;床下的水桶、牛奶箱、洗衣粉袋、膠鞋,都一一翻查摸捏。每間監倉所有物品都被翻得亂七八糟,胡亂堆放,然後揚長而去。安檢果然戰果輝煌,搜出了香煙、鏡子、便服、玻璃瓶活絡油和簽字筆。我的暗格「保險箱」還安全,沒被發現。 

昨天下午幹活時,101倉陳秋川跑來我的辦公臺亂說亂問,故意找茬,跟我爭吵,我撲上去揍他。鄧隊和孫隊等幾個管教在旁邊喝叱。我被鄧鄭昱等人拉開,住手。王管教喊我倆去辦公室訓話。讓我蹲下,我拒絕;陳進門就主動蹲下。王廢話連篇,和稀泥。我當然不服,據理力爭:陳故意用言行挑釁,該揍。我心情很糟。最近常常爆發莫名的火氣,需要發泄,自我減壓。 

盡管中隊答應會5月上報我的減期材料,但福田區分局和深圳公安局能否批準,我不抱太多樂觀的念頭。深圳公安局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運用司法手段報複我多年來做記者揭露深圳社會黑幕,對他們再不會抱有任何善意的想法。

1999年我任職香港《大公報》所屬《大周刊》記者時,深圳福田區福華三路發生煤氣管道大爆炸案,警察暴力驅趕我等記者現場拍照、採訪,追打記者朋友致腦震蕩、踩壞照相機。我據此撰寫新聞報導。這期周刊發行後,深圳市公安局宣傳處處長,給我來電,稱要跟我交朋友,約我去公安局聊聊。我當即拒絕,回稱會為該篇報導的每個字負法律責任。後公安局領導登門朋友報社道歉、賠償,但卻未以刑事罪制裁打人惡警。

自此,深圳警方忌恨於我,尋機報複。2000年我受聘《南方都市報》擔任「深圳雜誌」版主編,警方藉口我是「六四」分子,勒令報社將我辭退,工作合同尚未到期。2004年警方又收買我的一位報社前同事,共同設局構陷,以所謂「賣淫嫖娼罪」將我收教兩年,在收教監所仍未放棄對我的政治迫害。

我從未後悔並放棄所從事的記者職業,完全出自我自小被家庭塑造的正義和正直人格。我的父親是一位1942年參加八路軍的老革命、老共黨,一生剛正不阿,卻連同家庭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頻頻遭逢磨難。我受教於父母的正直,但與他們的的信仰完全相異。從父母和家庭的苦難遭遇,我十多歲不再相信他們的共產信仰。我的初中畢業證上書寫我自己改的名字:劉憤世。這本畢業證連同我的中學、大學日記以及參與「六四」民主運動的圖片和資料,迄今存檔在1994年我二次入獄而偵辦案件的海南省海口市公安局。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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