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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師不只要有夠靈的鼻子，還需要一個幾十年訓練下來，永不出錯的嗅覺器官，一聞就能破解最複雜的味道，聞出成分和比例，而且能創造出新的，沒有人聞過的混合香味。──徐四金‧《香水》
嗅覺是五感之中最少被探討的感官，但大腦對於嗅覺的記憶卻至關敏感，來襲時猝不及防。氣味是最纖細的存在，當你意識到，它已經深入你的腦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氣味撩起原初的感覺，喚醒當時的記憶，讓人無所遁逃，這種氣味勾起情感記憶的連結，正如普魯斯特在大部頭小說《追憶似水年華》中，花了整整四頁大量摹寫的瑪德蓮蛋糕，帶他重新回到童年時已然失落的回憶，這種氣味的連結又稱之為「普魯斯特效應」（Proust effect）。
嗅覺是記憶和慾望的感覺
拿破崙曾經提醒約瑟芬，要她在見面兩周前不要沐浴，這樣他才好盡情享受她天然的氣味。雖然就今日眼光來看可能有點嚇人，但這是因為嗅覺的神經訊號最後會傳送至大腦的情緒中心──杏仁核（amygdala），且嗅覺是五感中唯一不經過視丘（thalamus），而直接將刺激傳到大腦中與記憶緊密連結的感覺傳遞，使得氣味凌駕於所有感覺之上，這便能解釋何以拿破崙聞到約瑟芬的味道會讓他心蕩神馳，產生慾望。
某些氣味會引領你回到某個記憶的深刻片段。你可能不會記得她的模樣、她說過的話，但絕不會忘記屬於她的獨有氣味：你如何在床褥間貪婪地嗅聞著她的秀髮脖頸、鎖骨，她用身體混雜的汗味，沐浴乳的甜甜香氣，和無法言喻的費洛蒙禁錮你。你親吻她時，喜歡用鼻子磨蹭她的鼻子，撫摸她的臉龐，因為人的氣味由臉發散。埋藏在心中的引線，藏著記憶的炸彈，隨時有可能引爆。嗅覺是沉默的知覺，無可言說，沒有足夠多的詞彙可以形容，你不一定能說明那是什麼氣味，卻一定能享受那氣味伴隨而來的甜蜜感。
因此你在黑暗的電影院裡，忽然嗅聞到曾經熟悉的戀人氣味，你頓覺手足無措，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在眼前的銀幕上，只能偷偷尋找、辨識氣味的來源方向。或者，人群裡有個氣味飄來，直接地讓你聯想到某個人，四處張望想在人群裡發現這個人，卻只感到悵然若失，覺察起自己的渺小悲哀。又，蘋果派的氣味總是勾起你對母性原初的記憶，沮喪時剛出爐的蘋果派香味總能撫慰你的不快情緒。
嗅覺是香味的記錄旅行
如果我們把香水給某人，就給了他們身體的記憶；如果我們總在與特定的對象見面時使用特定的香水，就成了他們可供憑弔的，關於日後對你的回溯。有的女人搽的香水與本人十分相襯，不管她是活潑性感，氣質溫柔，你覺得那味道真如其人，令你印象深刻；有些女人就沒那麼認真挑揀了，盲目跟隨時下受歡迎的香調，於是你走在大街上發現滿街的年輕女生都是Anna Sui，大部分的上班族女性不是Bvlgari 就是Chloe，有種被複製人全面攻佔的錯覺。失去獨特性的女人，讓你忍不住皺眉。
所以你開始習慣用香水記憶每一個女人，像是一場旅行，沿途中記錄不同的香味，用香水之名替代女人的名字，這奇幻的冒險是極度個人的、私密的，並且難以忘懷。如果她還沒有穿上香水，你便如同發現珍寶般，幫她細細挑選適合的香氣作為禮物，將她塑造成你滿意的樣子，滿意的氣味，你特別喜歡給她們示範，如何將一抹味道沾染在耳垂，鎖骨，手腕，既興奮又對那稍縱即逝的女人香感到期待。
有的女人香成了你的禁忌，使你沒有抵抗力，一腳踏進了深淵，你記得她的溫和溫潤，你戀上她的味道，進而戀上她這個人。喜愛，卻造成了深深的傷口，無法接受，終於你沒有勇氣再次聞到那禁忌的香水味，那已經離開的ID，只好將它們收進抽屜，每一種不同的香氣，都是一個關於時間、關於你遇見的種種故事的記號。
嗅覺是建立想像的認同
在小說《香水》中，葛奴乙雖擁有靈敏的嗅覺，能辨別出不同的氣味，但他自己卻是沒有任何氣味的人，沒有氣味的「符號」即無法與他人建立關係，無法形成人的回憶。藉由符號化的嗅覺經驗，你向她描述種種氣味：雨後的青草味泥土味、童年的飛壘和青箭口香糖跳跳糖的人工香精味、梨子過熟落在地上的腐爛腥香味、木製衣櫃的樟腦味……這些味道串聯起你與她的共同經驗，像是一種信號交換。
以分享個人的私密回憶，與她建立親密感，沒有過去的人便沒有回憶的探索，不能卸除她的心防，女人尤其深諳氣味與記憶的聯結，她們用嗅覺記憶她們的性愛，記憶隨時流動著，它是虛擬的地圖，邀請你按圖索驥幫她引出過往回憶，聆聽彼此的歷史，象徵化彼此的嗅覺經驗，超越時間與空間的領域，一起編織記憶的網。
因此，你隨著氣味遊走於不同場域，徘徊於過去與現在的回憶。氣味構成了個人的世界及誘惑，每一個縫隙都迴旋著她的香氣，每一道香氣都恍若流螢，不具體，卻無所不在，正如蔣勳所說：「嗅覺是一種注定的遺憾，它在現實裡，都要消失，卻永遠存留在記憶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