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陳
台灣的海底有多美麗？看袁緒虎導演的電影就知道。
如果盧貝松的《碧海藍天》讓你愛上大海，那麼袁導的《海人魚》與《東經北緯》就會讓你迷戀台灣的蔚藍海底。
袁緒虎導演處理影像的功力一流，對於掌握海底光影、珊瑚顏色、以及魚群拍攝視角都有獨到之處。即使是資深潛水員，也未必有機會從那些角度欣賞海洋。在優美的背景音樂襯托下，欣賞袁導鏡頭裡的海洋，無論是小琉球還是澎湖南方四島，都彷彿潛進了詩與夢幻的國度，那是我們平時難以到達的境界。
相較於《海人魚》，《東經北緯》的選角更為細膩。除了邀請三金影帝吳朋奉飾演父親顏賢軍，戲中的兩位男主角顏東經、顏北緯也由高帥的柯鑑育、鄭凱擔綱，再加上飾演清純高中生的新生代美少女程雅晨、戴著黑墨鏡的豪門酷美人鍾瑤，以及皮膚白皙，飾演百萬網紅作家程藍的中國女演員王藝嘉，這樣的卡司雖稱不上星光熠熠，但以小成本電影而言，卻已非常難能可貴！這部電影的氛圍，已經非常貼近優質偶像劇。
父子親情，兄弟扶持，三人一起尋找三百年前的寶藏，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故事設定，而兩位男主角名字「東經」、「北緯」的座標意象，象徵了手足間無論距離多遠，終將交會的「藍色血緣」，這真是充滿深深詩意啊！於是，我在看《東經北緯》前，實在期待無比！
歷史中，台灣原本就是海上交通樞紐。荷蘭、西班牙船隻經常往返於此，海盜鄭芝龍也以台灣做為根據地。從明、清朝、民國到二戰，這片海域暗藏了超過300多艘沈船，再加上號稱「海底百慕達」的澎湖「虎井沉城」，為整個寶藏傳說蒙上了神祕的面紗！因此，一部探尋台灣海底寶藏的電影，實在應該具有媒體話題與票房吸引力才對！
2017年3月，曾有探險團在大西洋尋獲二戰時期被擊沉的難民船「貝拿勒斯城號」，船上載有黃金至少45億英鎊（約新台幣1710億元）。這不是One Piece，什麼是One Piece！？如果台灣也能找到類似這樣的沉船，或者至少在電影中找到，整個過程應該是非常精彩的啊！
於是，我預期《東經北緯》是一部結合了《碧海藍天》的湛藍海景、《潛龍特攻隊》（Renegades）的冒險尋寶，以及《父子》的感人親情三大元素的精采好片！而電影一開始，整個氛圍也確實營造得很棒！動人心魄的海底之美，風暴般大群洄游的烏尾鮗、梭魚、立鰭鯛，優游的海龜、鬼蝠魟，全都讓人心曠神怡。孩提時期東經與北緯的兄弟之情，也讓人覺得很窩心。而類似《碧海藍天》中的手足較勁，彷彿也預示著悲劇的結局。
照理來說，依這樣的敘事主線，兩兄弟長大後，會開始更深入探索寶藏秘密，如電影《國家寶藏》(National Treasure)般，揭開台灣歷史中的謎團，抽絲剝繭找到令人拍案叫絕的答案。又或者，像動漫《獵人》裡，孩子為了尋找父親，踏上冒險之旅！
然而，稍微鋪陳了「寶藏」這個梗後，電影情節出現了令人錯愕的安排。
東經、北緯的確長大了，但東經離家遠走，剩下北緯獨自守護家園。他遇見了網路人氣作家程藍，兩人進行一段快速的澎湖名勝導覽後，在夏夜晚風中，憑藉酒精催化，兩人「突然」相互吸引了。北緯開始講述父親的寶藏故事，但內容卻又與寶藏無關，而是他與哥哥就讀馬公高中時的回憶。
高中後，兄弟兩人對「尋寶」出現不同想法，而東經也開始與同班同學程雅晨交往。整部電影，頓時進入了《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與《我的少女時代》的混合模式。只不過又有些不同，因為除了一心維護哥哥與人幹架的北緯，以及厭倦潛水，只想讀書、陪女友的東經外，也沒有太多曖昧情愫的純愛鋪陳。
什麼！？我在戲院中不禁錯愕！說好的尋寶探險呢！？說好的尋寶探險呢！？
好吧！導演如此安排，後續必有深意！或許… 程雅晨會在整個尋寶過程中扮演某種關鍵角色！？例如，她家有張祖傳的藏寶圖！？或是，她真實身分是亞特蘭提斯女王！？
這樣的期待，在鍾瑤出現時達到高潮！她戴著墨鏡，被一群看似黑幫的傢伙簇擁，逼問父親。我心想：哼哼！寶藏爭奪終於要開始了啊！
龐大利益引起黑道勢力介入，這樣的梗也不錯，是吧！？雖然這更像香港古惑仔電影，而鍾瑤的扮相也有點《雷洛傳》裡白月嫦的架勢，跟《東經北緯》的海底寶藏風格略有杆隔，但至少還滿刺激的。於是，我又開始期待，東經、北緯兩個男主角，以及程雅晨、鍾瑤之間，應該會發展出一段跨越黑白兩道，巧取豪奪的愛恨糾葛吧！？
事實證明，這不是純愛電影，更不是古惑仔系列！
年輕女孩輕易變了心，而黑道女孩除了逼問父親，讓父親進醫院以外，也沒有太多戲份，除了最後與北緯爭執，幾乎沒有與男主角間發生互動。
於是，好不容易鋪陳的父子兄弟親情、男女情愛梗，在東經懷疑自己身世，怨恨父親偏心，遠走他鄉求學後，就這樣被棄置了。人說「生的請一邊，養的恩情大過天」，即使東經不是親生的，父親至少從不曾虐待他，甚至還很照顧他，教他「與海相處之道」。而東經卻只因為自己血型與父親、北緯不同，從小又感覺父親對北緯偏心，就心生怨懟，遠走他鄉！？這樣的東經，要嘛就是心胸太狹窄，要嘛就是電影所安排的感情轉折太突兀，不合常理！
其次，東經與北緯從小朝夕相處，而且北緯又那麼維護哥哥，潛水時怕哥哥發生危險，處處讓他。有人說哥哥閒話、搶哥哥女友，弟弟都去找人幹架。這樣深厚的兄弟情，怎麼如此容易說割捨就割捨？既然兄弟間有如此深的了解，當哥哥再度回到澎湖，看見弟弟「帶人尋寶」時，怎麼又如此容易懷疑他只會破壞生態，而給他一拳？只是因為當年哥哥與北緯下水時，總是看到弟弟打很多魚嗎？但反過來看，如果北緯真的只在乎用潛水撈錢，那他一見到東經回來，就立刻開始關懷海洋生態，注重保育，會不會也轉變得太快了？
這些突兀的情感轉折，全都來自於《東經北緯》過於遠大的野心。
導演似乎想要在短短九十分鐘的電影裡，處理多種主題。因為樣樣都想兼顧，最後反而顧此失彼。
進用大陸演員，情節中引入廈門環境資訊中心，而非台灣環資，明顯想要藉此吸引中國觀眾。但是這樣的元素，會讓大陸電影市場產生多大認同感呢？相反地，大陸底拖船經常越界捕魚，造成台灣海域生態破壞，電影中為什麼要塑造中國的正面愛海形象？
情節中除了基本的尋寶、父子、兄弟之情等主題外，又驂雜了校園純愛、古惑仔電影、生態紀錄片等元素，甚至還帶出了海洋廢棄物、海底覆網、珊瑚白化、珊瑚礁體檢等。這些議題當然都很重要，但是每一個都需要完整的故事娓娓道來，用一部短短的電影包山包海，反而會造成整部電影失焦。
有人說，《東經北緯》是部經費有限的國片，畫面能夠拍攝得如此美麗，已經難能可貴。然而我認為，袁導的確在處理影像上有獨到眼光，且角色的外型也都十分亮眼；但是整部電影，最大的遺憾卻在失焦的情節。
如果想要呈現台灣大海之美，何妨採取齊伯林《看見台灣》或是Robert Nixon《藍色任務》的紀錄片手法？如果要以潛水為背景，述說愛情或是尋寶故事，那麼也得取捨，才能呈現出湛藍純愛。想拍出潛水的美麗、刺激與危險，或許該看看《3D驚天洞地》(Sanctum)，規劃一場潛水尋寶？那就參考《潛龍特攻隊》吧！想呈現大海之美，同時帶出手足競爭、愛情的遺憾？那《碧海藍天》就是經典。
重點在於，在短短的90-120分鐘裡，不能塞入太多故事主線。
一個故事的美，在於「聚焦」與「取捨」。袁緒虎導演是個熱情的人，他想要述說得太多，然而願意聆聽的卻太少。或許如此，他急於想要在短短的時間裡，快速的「填入」大量資訊。然而，情節主線太多，最後只會造成人物性格平板、矛盾，好不容易花時間鋪出的梗，卻被輕易棄置不用，讓整個劇情平淡，缺乏高潮。蜻蜓點水式的生態宣導，非但不能真正讓人對於珊瑚白化、珊瑚體檢(reef check)有興趣，可能反而會因為對於議題的陌生，更加讓人疑惑。更重要的是，刻意將某種議題「嵌入」電影情節，會讓說教意味太過濃厚，反而容易引起觀眾戒心。一部好的電影，就如同戚柯夫(Anton Chekhov)評論戲劇時所說，最好明白「與其陳述，不如呈現」的道理。
《東經北緯》很容易成為一部只有潛水員會有共鳴的「同溫層電影」。一般人或許也會對海底的美景感到驚嘆，但是電影中出現美景的比例相對不高，反而令這部描繪大海的美麗電影失焦。此外，電影中也出現了某些有趣的小疑點，例如兒童潛水員是否年滿十歲了？獨自潛水是否安全？同樣深度下，北緯背單瓶，與他一起下海打昏他的幫派份子，卻側掛多瓶？這是北緯太省氣，還是黑道太耗氣？
說不盡的期許，數不清的遺憾，都在觀賞《東經北緯》時浮上心頭。
台灣能夠有熱血的導演拍攝如此美麗的潛水電影，怎麼能夠不讓人激賞，並且以行動到電影院支持呢！？然而，看完電影，卻也明白為什麼這部電影票房不如預期，甚至提早下檔的原因。
偏愛，不能是溺愛。雖然《東經北緯》就像是潛水界的寶貝，需要大家呵護，我仍然期待這部電影能夠走出同溫層，真正成為一部無論是潛水員，或是一般民眾，都能雅俗共賞的電影。誠如電影中想表達的，真正的寶藏，其實是大海本身。而我們雖然沒有血緣，但是生命都來自於大海，你我的身體裡，都流淌著湛藍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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